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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6:11:10 作者: 榴彈怕水
且說,趙張二人如何不曉得胡明仲是個認真的角色,他這般說,便是真的這般認為,所以趙鼎當即微微笑,捻須自得,心中愜意,而張浚卻一時大急,便欲說些言語……他還是想證明自己的那份《檄文》是不賴的。
但也就在這時,胡寅根本不理會趙張二人姿態,反而也仿效剛剛的張浚,直接拎著鴨腿、敲著酒杯,用那張在燭火下分外油亮的嘴,吟了一首詩出來:
「殘蟾衰柳伴牢愁,把酒悲歌汴水秋。
契闊死生俱淚下,功名富貴此心休。
殺雞為黍思前約,問舍求田愧本謀。
又向春風話離別,此生生計日悠悠。」
一詩吟罷,胡寅捏著鴨腿,對著早已經色變的二人搖頭感慨:
「元鎮兄,你說今日只論舊誼與風月文章,可若論咱們三人的舊誼兼風月文章,還有比這首詩更貼切的嗎?十年前,咱們三人一起藏在太學裡,一起逃出去,在城外汴水旁議定,元鎮兄家小多,所以往南,德遠兄則往北,我孤身順汴水向東,分三路去打探消息、尋找行在,以防路遇不測,被人一窩端了……可為何我先動身前你沒有詩興,偏偏是我走了,你二人南北作別時有了此詩呢?為何這首詩是《別張德遠》,不是《贈胡明仲》呢?」
張浚一時愣在那裡,趙鼎勉力含笑,方欲言語,但剛一開口,卻也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復,反而有些痴了的意味。
至於吃了一整晚的胡明仲,卻是繼續拿鴨腿在桌上敲個不停:「元鎮兄、德遠兄,若論咱們三人舊誼,別的倒也罷了,唯獨這件事情愚弟始終耿耿於懷!你們說,百年之後,詩詞汰舊出新,咱們三人又不是什麼大家,那些什麼三相鎮廟堂之類的庸俗之作怕是都要被遮掩的,到時候只剩下這首詩傳世,豈不是讓天下人以為只有你二人曾生死契闊,我胡明仲卻只是一個路人?當日定下生死情分的,難道不是趙鼎、張浚和胡寅,也就是今日在這裡坐著的三人嗎?!」
話到最後,幾乎有些激烈之態,便是相隔兩扇門的外廳,也有些慌亂響動,只是無人敢進來窺探罷了。
至於說趙張二人,胡寅一詩吟出,他們便有些漸漸黯然,等到胡寅作勢指摘質問之時,二人期間其實皆有作言語回應之意,但幾乎是剛一開口,卻又都不免三分羞慚,三分酸澀,又有三分反覆之慨然,以至於無言以對……
畢竟嘛,曾幾何時,國破家亡,三人既曾生死扶持,又曾死生契闊,那是何等交情?而如今,大局翻轉,卻各生羽翼,相互對立,以至於這般相聚,都要猶疑試探。
當此尷尬之態,胡明仲這般嘲諷,既有諷喻之意,又有幾分真情實態,表達親近之心,著實難對。
且不說其餘二人心中何等五味雜陳,只說胡明仲,一詩吟罷,一番言語脫出,便繼續低頭對付那條鴨腿,片刻之後,將那鴨腿對付的差不多了,這位工部尚書卻又乾脆對著二人起身拱手:
「二位兄長,舊誼風月愚弟只有那一番話,也已經說完了,若有得罪,那自然是你們忘了咱們生死之交的舊誼,不是愚弟說的不中聽……日本國的三百個武士既然都到濟南了,我就先回去安排一下調配文書,走蒲津轉運的事情,我也會安排的,就不耽誤兩位兄長了……你二位且論風月。」
言罷,竟然是頭也不回的負氣走了。
而趙張二人,相顧伶仃,也都心生慚愧,卻是趕緊出去相追,卻不料胡明仲年輕腳快,一路追到院中,也未見胡尚書回頭,再加上此時外廳坐著的一堆子侄跟出來,又不好當眾喊叫的,也是一時羞慚入地。
不過,已經停了微雪的院中,不顧倉促追出來的弟弟與侄子的胡寅卻又忽然主動駐足,然後回頭相顧:
「有了。」
「有什麼了?」
張浚見到對方停下,趕緊上前,準備拖拽對方回去。「明仲,外面雪停,有些寒冷,且隨愚兄回去用些酒水再說。」
趙鼎也趕緊上前欲言。
「不必了。」胡寅抬手擋住對方,然後當著三家子侄的面恭敬朝二人依次行了一禮。「剛剛兩位兄長各有一詩……愚弟也得了一首庸俗之詩,可以相和,正當這雪月風花之舊誼。」
趙鼎和張浚齊齊頭大,卻又只能在各自子侄身前肅立。
而此時,微雪已停,一彎新月閃出,映照的地上、屋檐上稍顯晶瑩,胡明仲便在院中負手踏雪,一步一聯,當眾做了一首詩出來:
「河出崑崙墟,江出岷山底。
涵涵受百瀆,滾滾經萬里。
水惟准之平,而德鑒之比。
離堆與砥柱,何事中流起。
坐令平者傾,復使明者滓。
臣門雖如市,臣心要如水。
勿為砥柱激,乃作天地紀。
在家而有怨,惟舜處父子。
在邦而有怨,惟旦憂室毀。
夫豈忿欲哉,過是非天理。
蕭曹貧賤交,隙自將相起。
迄能除芥蔕,至死相推美。
彼亦何所監,覆轍有餘耳。
同時秦漢人,異趣百代史。」
一詩吟罷,言辭簡單易懂,誰都知道這是胡明仲在苦心勸二人團結一心,共操國事的意思。
周圍趙張兩家子侄也都齊齊去看自家長輩,弄得趙張二人愈發赧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