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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6:11:10 作者: 榴彈怕水
「誰說不是呢?」劉洪道籠著手依舊是那般微微一嘆。「福建路的夏稅足足少了三成,兩浙路的夏稅雖只少了一成,但其中利害卻比福建路那三成還要多……因為南方夏稅本就是衝著絲絹來的,而本官現在都還記得,靖康前天下二十二路,兩浙路上繳的絲絹占了全天下四五分之一,真真是一路抵得上尋常五路……故此,兩浙路夏稅的半成,倒也抵得上福建路的三成了。」
郭仲荀也是搖頭苦笑:「兩浙路的絲絹何止是夏稅的五分之一,便是海商那裡也要受波及的……今年東南商稅同樣要損失不少。」
「但還是不對。」劉洪道也隨之搖頭,卻又看向了已經黑漆漆的窗外,彼處依然有淅瀝之聲。「便是兩浙路和福建路的夏稅、商稅讓人肉疼,可放在全國大局中又算什麼呢?少了些絲絹,浮財而已,且不說能不能靠國債什麼的補過來,便是補不過來又如何呢?何至於讓官家對北伐之事都有了猶疑之態?須知道,北伐的事情可不只是這三年的建財準備那麼簡單……靖康以來,到今年建炎九年,不說淵聖,只說官家主政,奮力抗戰,也已經足足八年了吧?」
郭仲荀也看了眼窗外,沉默了一下後,方才接口繼續言道:「若不是夏稅,那下官以為,就是秋稅了……畢竟,夏稅多還是絲絹,秋稅卻是糧食了……而若要北伐,少了幾十萬匹絹,哪裡一點國債也補上來了,怕只怕糧食不足,乃至於東南直接遭災,反而還要救助。」
劉洪道終於重重頷首,然後認真相對:「所以,這邊也都以為官家若起猶疑之心,必然還是因為這雨水不停,擔憂兩浙秋收了?」
郭仲荀也重重頷首,心中微動之餘卻又終於反問了一句:「敢問劉侍郎,北方今年如何?」
劉洪道終於苦笑:「其實今年北方雨水也有些多了,但有些意思的是,北方也只如南方,明明成了麻煩,卻都沒有到成災那種份上。」
「若是這般,官家從總體上有所疑慮,卻也屬尋常了。」郭仲荀見話題進展到這裡,卻是徹底忍耐不住。「而劉侍郎此番過來,本就是東京那邊察覺到了官家幾分疑慮,所以來問?」
「這倒不至於,主要還是來論公事的,但工部胡尚書和幾位相熟御營都統,確實有些憂慮,私下著我來看一看的囑託也有……畢竟,東南這邊能想到的,東京如何想不到?」劉洪道也說了實話,因為他瞧出來了,對方儼然也是支持北伐的。「但沒想到,官家疑慮之態已經這麼明顯了。」
郭仲荀微微一嘆,也最終表態:「眼下局面,早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而照理來說,官家也本非這般瞻前顧後之人……但秋收之事非比尋常,我等有身份有礙,官家一日不挑明,我等又不好直接進言的。不過,劉侍郎資歷不比尋常,如今差遣也極為重要,若要坦蕩進言,當然是極好的。便是要我等稍附驥尾,也屬當然之事。」
劉洪道微微頷首。
而接下來,既然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這位兵部左侍郎當然不至於再於軍營中盤桓,便不顧天黑路滑,直接折返回去了……至於郭仲荀趕緊派了一隊人小心護送,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冒雨回到勝果寺,此間早已經用過晚齋,但劉洪道何等身份,哪裡要說話,便有和尚們親切圍上伺候……進入房內,早有和尚奉上熱水,待換上家常乾淨衣服,又有和尚將他引入香積廚外,將新鮮時蔬現炒現奉。
吃完了飯,居然還有水果切成拼盤,小心擺上。
不過,劉洪道心中有事,哪裡會在意這些?只是一邊吃喝一邊想著如何上書挑明形勢,勸官家放下包袱,一意北伐,想了一想,又覺得不必直接上書,而是先尋呂本中在鳳凰旬刊上登一篇自己的文章出來,投石問路。
而想完主意,吃完喝完,這廝居然還要拿……乃是覺得人家勝果寺的干餅子香香脆脆,水果也不賴,要帶走一些給自己此番隨行吏員們嘗個鮮的意思。
和尚們無奈,只能趕緊尋了個布袋給劉侍郎去裝,正裝著呢……那邊香積廚下,卻又來了一個人,驚得和尚們趕緊分人去伺候。
劉洪道與此人俱著便衣,而且又是晚上,外面還下著雨,他雖聞得和尚們上去巴結時口稱舍人,卻一時沒有認出來,但等到這邊裝好袋,迎面與對方在廚下燈光里打了個照面,卻還是立即相互認了出來——來人不是別人,正是閣門祗候,官家得用近臣仁保忠。
且說,仁保忠這廝一把年紀,卻為人詭詐,素來不講體統,而且還是個毛都不齊整的党項老狗,所以哪怕是官家身前得用的近臣,也無人與之結交……當然,此人能得用,怕也有這般緣故在內……但不管如何了,二人這般撞到,也是尷尬,而劉洪道猶豫了一下,卻也不想在這個關鍵時候得罪此人,便看在對方年紀的份上,隨口問了句好,然後不等對方回應便匆匆走開。
只留下一個受寵若驚的所謂党項老狗怔在彼處。
廚下偶然相會,劉洪道原本以為此事會到此為止,卻不料,當日晚間,這位兵部左侍郎回到房內,正在窗下開始做自己明日準備尋呂本中提交的《論北伐之不可拖延》一稿時,不過是寫了個一百來字,便忽然有人叫門……打開門來,見到是仁保忠,更是愕然。
「劉侍郎。」仁保忠也不進去,就在廊下拱手。「老夫冒昧……官家漸漸猶疑,侍郎大人是否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