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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6:11:10 作者: 榴彈怕水
篝火另一側,幾名靜州本地的官吏、部落頭人明顯黯然下來,直接隱身到了暮色之中,而頭髮已經花白的嵬名安惠坐在一旁,聞言心中不安之意卻並沒有任何減少。
猶豫了一下後,他更是直接越過了靜州問題,問到了關鍵:
「陛下,明日若再不阻攔,宋軍便可在興慶府正東河畔紮營,彼處距離興慶府不過二十餘里,距離城外宮殿不過十餘里……」
「這便是朕親自過來找梁王的緣故。」李乾順眉頭依舊沒有展開。「梁王,朕這三日寢食難安,想了又想,你說,咱們手上的輕騎可以守城嗎?大股輕騎不去野戰,反而守城,不是自取其短嗎?」
「臣也是這般想的……」梁王一聲嘆氣,繼而正色以對,卻明顯欲言又止。
「今日局面,皆在朕的無能與愚鈍之上,跟你們無關,只要能撐過去,什麼言語都忠言。」李乾順看都不看嵬名安惠,只是聽聲音便知道對方意圖表達什麼,卻是直接催促。「梁王若是有什麼有用的言語,速速說來。」
「陛下。」嵬名安惠艱難對道。「興慶府多次整修、擴展,但都沒有十幾年前臣做太師那段時間修的多……那時候,國家難得安定,陛下興儒學、起漢禮,臣則擴展興慶府、修水利……臣不是在表功,而是在想說,臣親手修的興慶府,卻是老早知道,那座城破綻太多了!」
「朕如何不知道?」李乾順微微頷首。「朕親自下的旨,讓你在城北修了大寺廟,在城東修了開闊的宮殿,這兩處地方只能徒勞給宋軍當攻城階梯……但彼時誰能想到宋軍會到此處呢?自從立國以來,興慶府怕是就沒有被人碰過,承平百年,一點都不是虛妄之詞。」
言語至此,一個快五十,一個快六十的兩個糟老頭子,也是此刻西夏腹心之地地位最高的君臣二人,難得一起在篝火旁沉默了片刻。
且說,嵬名安惠稍微年長一些,李乾順稍微小一點,相差十來歲,而安惠輩分比李乾順高一輩,但二人的政治、軍事經歷基本重合……換言之,這對君臣一起經歷了太多事情。
從小梁後攻宋開始,嵬名安惠便嶄露頭角,掌握了一定軍權,然後契丹人毒殺小梁後,李乾順戰戰兢兢哭求契丹公主為後不成,只能將安惠奉為尚父、太師領樞密院,而安惠也以宗室大臣的身份在李乾順執政前期成了百官之長兼掌軍權臣。
而後來,李乾順求來契丹公主,也在軍事上擊敗了宋人,又與大宋議和,使國家安穩下來,從此地位日益穩固,這位只比國主大了十來歲的尚父自然被漸漸削權。等到多年前,李乾順成功以成年的弟弟嵬名察哥代替了對方掌握軍隊,此人更是被徹底閒置……所謂東亞君臣戲碼,他們二人其實一個不缺……唯獨今日宋軍忽然一刀插入腹中,無名將可用,才倉促啟用這麼一個老臣的。
不過,這些舊日恩怨,根本不會影響二人此時的精誠合作與無言默契,因為兩人都明白,大白高國真的到了最危險的時刻了。
想了一會,終究還是嵬名安惠打破了沉默:「陛下,臣的意思是,守城不如野戰,終究還是要在野地里試一試的。」
李乾順精神一振,他等的就是這麼一句話……這個時候,把所有兵力帶入興慶府是一回事,拼命在城外阻擊是另外一回事……這個軍事加政治的帳,李乾順本人其實已經算的很清楚了,不然他也不會親自至此,而且剛剛言語也暗示的足夠多了,但他需要一個人站出來給他勇氣,並告訴他和周圍部落頭領,這麼做是正確的。
「臣的理由有三個。」嵬名安惠在周圍金甲武士跟部分部族留守首領的注視下強打精神,於篝火畔奮力而言。「一個是陛下之前所言,咱們多是輕騎,從來沒聽過騎兵扔下戰馬去守城的;另一個是我剛剛說的,興慶府本身其實不好守……此地跟靈州不同,承平百年,破綻太多了;最後一個,咱們的皇宮、佛寺、皇陵全都在城外,皇宮乾脆就在宋人進軍路上,城北大佛寺也挨著城牆,皇陵則在西面賀蘭山下……宋軍攻過來,咱們是自己燒了宮殿,還是讓宋人去燒?一旦燒起來,城內軍心士氣怎麼維護?而最怕的卻是宋人非但不燒,反而借著宮寺的地勢、材料,趁勢攻城,屆時又該如何?」
部族首領們終於開始出聲議論。
而片刻之後,李乾順忽然站起身來,當眾拔出佩刀,就在篝火旁朝著身前盛放食物飲水的木幾奮力劈下……一刀下去,終究是年長氣衰,卻是無法一刀兩斷,只是將刀子砍入几案之內卡住……但也足夠了。
畢竟,李乾順做了四五十年的大白高國國主,不需要這些東西來激勵士氣,他的言語與命令便足夠了。
這一刀,只是在表示決心罷了。
「朕意已決。」一刀下去,李乾順順勢撒手,就在篝火旁扶著刀鞘環顧左右。「就依梁王所言,明日合全軍十萬,與宋人在河畔決一生死,絕不使宋人進至興慶府下!哪個部族若不聽軍令,朕便讓他滅族亡種,有如此案!」
此言一出,梁王嵬名安惠直接跪地叩首,口稱得令,其餘部族頭領也都伏地叩首,繼而起身呼喝怪叫起來,與遠處鼓聲下的怪叫聲隱隱呼應。
軍中士氣,隨著這個在位快五十年的大白高國天子親臨並作出決斷,到底是一時振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