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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6:11:10 作者: 榴彈怕水
兀朮一時怔住,也是忽然失笑,繼而緩緩頷首。
但很快,這位四太子便再度搖頭:「便是南面有的談,可都元帥這裡正要裝作強硬,如何願意和?別人又勸不來的。」
「都元帥此人雖然聰明果斷,又有威望見識,但他性情素來激烈,聽人說,他年輕時對下屬、朋友,乃至降人,都能禮賢下士的,但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紀,靖康時學生初見他,便覺得他有些嚴肅了,這四五年,更覺得他對下屬、同僚漸漸不留情面。」秦檜繼續低頭,隨口而對。「如今他一朝大權獨攬,愈發肆無忌憚,看似無人能擋,但其實說不得早已經招來左右怨懟,只是無人敢當面表示而已……而且,國主中風這事,雖說是意外,可彼時不在當場的人會信嗎?後來囚禁尚清醒的國主和幾位國主親子又算是怎麼一回事呢?這樣的話,依著學生淺見,都元帥反而顯得危險了。」
兀朮先是只是吃栗子,但聽到最後,卻不禁愕然抬頭,然而,對面那位白淨面孔的書生,卻只是吃栗子不停,便也低頭繼續吃起了栗子。
好像剛剛什麼都沒聽見一般。
就這樣,大概是因為栗子著實香甜,二人居然吃完了足足半束,然後稍用了些酒水菜蔬,便覺肚脹,就各自散了。
而秦檜此時已經有了都元帥府的職務,又有之前撻懶送的大宅子,當然是歸於自宅。
然而,傍晚時分,秦會之騎馬來到自家宅邸前,卻意外的看到了一個人等在自家門前……正是那個賣栗子的年輕人,其人身側,還有一整束新炒的栗子。
「秦相公。」此人見到秦檜,遠遠便怯怯喊叫。
秦檜知道他是畏懼自己身後護送的女真騎兵,便直接讓女真兵回去,然後單獨下馬迎上,並尷尬相對:「亡國苟且之人,何敢稱相公?」
「聽人說,秦相公老早便是御史中丞,算是半個相公,今日又救了俺……如何稱不得相公?」那人說著,俯首鞠躬,大禮相對,復又從身側拎起那束栗子,恭敬奉上。「這是今年最後一筐栗子了,且炒來與相公做零食……俺叫了門,門裡說不見外人,俺就專在門口候著相公。」
秦檜本欲拒絕,卻又覺得好笑,便乾脆接來:「你家的栗子炒的好,幾乎要攆上汴京的李和家了,我且收下……」
話說到一半,對面這攤販忽然便淚如雨下,驚得秦檜一時不知所措。
倒是這攤販見到驚嚇了對方,趕緊哽咽相對:「不瞞相公,李和正是家父,靖康之中,舉家被擄掠過來了,家父死在途中,我便在燕京廝混,重操舊業!」
秦檜也是失聲。
而那攤販又哭了一氣,復又忍不住相詢:「相公,你說這輩子我們還能回河南嗎?須知人離鄉自賤,若能回河南做一太平商販多好,何至於在此處天天任人欺負?」
秦檜依然無聲。
那攤販也不再言語,卻是掩面嚎啕而去。
天色已晚,晚風再起,竟然有呼嘯之意。而秦檜受了那束栗子,又觸動心事,自是百感交集,而他仰頭在自家門前立了許久,卻是終於沒有叫門,反而直接拎著那束栗子上了馬,咬著牙,攥著韁繩,朝著來時路走了回去。
且說,秦檜已經受夠這種連大聲說話都不敢的小心日子了,無論是誰,便是粘罕,也不能擋他的路!
第二十五章 一笑
眾所周知,秦檜被擄到金國,經歷和心態都是有一個漸進過程的。
最開始的時候,是因為他文章寫得好,在宋臣中表現的最為柔媚妥當,所以受到粘罕青睞,繼而在北行過程中受到了優待。
只此一事而言,其實什麼都算不上。
然後,他連續又受到吳乞買、撻懶等金國權貴的庇護與優待,成為了介於金國權貴座上客與階下囚的奇怪人物,雖說理論上都是被動而為,但卻已經有一個量變引發質變的過程了。因為在這個過程中,秦檜已經開始漸漸為這些金國貴人做些文字工作,接收了一定的金銀財帛的賞賜,住上了大宅子,甚至有能力透過金人權貴對一些事情施加影響了。
那麼終於有一日,他開始跟著撻懶隨軍,寫勸降文書,做幕僚工作,這個時候他的行為性質就已經徹底無疑,再難洗清了。
但此時,秦檜本身一直都是小心翼翼,或者說有意遮掩的。
原因不問自明,秦會之早在與洪涯的歷史性會晤中便難得掏了心肺,他深切的知道,無論怎麼說,最好的結果還是有生之年回到大宋一方繼續做官……他是淮南人,是進士及第,是宰相的孫女婿,另一個宰相的學生,回到大宋才是真正的富貴榮華。而在金國親眼目睹了金人的野蠻和那些被擄掠士民的下場之後,他非但沒有激起反抗之心、同情之意,或者說恰恰相反,他現在只想著獨自一人一家儘快脫離這個泥坑,回到大宋繼續做他的人上人。再不濟,方才是無視兩河士民,選擇留在大金當達官貴人。
也正是基於如此理由,他始終小心而為,儘量不去拋頭露面,也不去鑽營什麼北方的官職,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夠順利南歸,粉墨登場……而有意思的是,金國高層也始終予以了方便。
但是,所有精巧的構想,小心的算計,卻都被南邊那個趙官家給一次又一次乾脆直接的砸破……就好像鐵錘砸瓷器一般,直接的不能再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