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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0頁

2023-09-24 16:11:10 作者: 榴彈怕水
    呂本中聞言蹙眉,剛要再對,卻聞得身後那位又在詢問:「他這是說王道與霸道是對立的?功利與義理也是徹底的對立的意思?取了一個便不能取另一個?」

    呂本中只能應聲:「是。」

    「而且他的意思是,這歷史是自上而下,一代代往下沉的?漢祖唐宗甚至沒資格跟三代相提並論?雙方根本就不是一個物種?」

    「臣不知道物種是什麼,但大約是那個意思。」呂本中再度束手應聲,早已經引得殿前諸多人驚疑起來。

    「算了,走了。」

    趙玖聽到這裡,只覺徹底無趣,便搖頭不止,然後兀自起身,卻是不再等楊時出場,就直接從廂房裡帶著呼啦啦一群人走了出去,往五嶽觀大門方向走了。

    呂本中也不再言語,直接隨趙玖往外走去,而無數太學生、東京士人大約都曾在太學問政中與官家見過面,其中官員更是不用說,所以一時間呼啦啦全部起來,紛紛如浪潮一般拱手行禮問候,只有那殿前台階上的李侗一時驚惶,大約是得了下方太學生的提醒才趕緊從台階上下來行禮。

    「免禮。」趙玖心下覺得無趣,只是抬手對所有人示意。「明日宣德樓前,卿等莫忘了去湊個熱鬧……」

    官家有口諭,更有無數衣服里罩著軟甲的御前班直匆匆湧上,大部分人當然直接止步,口稱得旨,不過張浚和幾名一起看熱鬧的官員,倒是一起跟了上來。

    一群人來到五嶽觀門外,御前班直團團圍住,然後自有人去牽馬,而此時,卻有追出來的官員小心提醒:「官家,龜山先生乃是天下名儒,更是國家重臣離任,又年近八旬,此時既然相逢於觀中,總該見一見的吧?」

    趙玖一時搖頭:「道不同不相為謀。」

    跟出來的眾臣各自凜然——這大概是趙官家第一次在某種半公開場合直接表達對某個學說的不滿,而這足已掀起風浪了。

    果然,根本就是下一瞬間的時候,跟出來的官員之一,國子監祭酒陳公輔直接拱手進言:「陛下,程學妖言惑眾,臣請禁程學!」

    趙玖愕然相對……他一時沒忍住提前公開表露了態度,當然知道會引來更多的投機者,但沒想到來這麼快,尤其是陳公輔這個人,一直給他的印象很好,不像是那種當場投機之輩。

    「不瞞官家。」陳公輔見狀失笑。「當日李公相(李綱)為政時,臣便一氣之下上書求禁過洛學,卻不知官家還記不記得?」

    趙玖此時才意識到,之前嘲諷道學『束手空談性理』的也是此人,卻是即刻醒悟,便就在這道觀門前笑問:「彼時是何說法?」

    「彼時臣就看龜山先生不順眼了。」一身家常居服的陳公輔絲毫不懼身側幾名道學出身臣子的怒目,依舊笑對。「官家剛登基那會,他一面力主抗金,另一面卻上疏請除去茶鹽兩法……臣實在是不知道國家傾覆之下、必須要練兵的時候,為何還要免稅?故此,即便是臣曾靖康中上書,請求速速把王舒王的祀位去掉,趕緊把程學門下的舊黨等人安置上去,被視為道學先生,但還是沒忍住,復又上書彈劾了龜山先生。」

    趙玖愈發失笑。

    而一旁幾名道學臣子卻是心生惶恐,趕緊拱手相對:「官家!黨錮之禍不可再生!」

    也有人咬牙切齒:「官家,這陳公輔反覆無常,不可輕信。」

    趙玖笑完,不去理會這些人,卻只朝陳公輔相對:「陳卿以為呢?」

    「臣以為確實不可真的禁了。」陳公輔也繼續笑對不停。「淵聖改弦易轍,盡用舊黨,而官家又攔住了舊黨推倒新黨之舉,君臣相忍為國,新舊罷斗的局面好不容易形成,確實不該輕易毀棄的,而臣也不可能真就這身衣服空手於道觀前來做彈劾之舉……」

    言至此處,陳公輔忽然正色起來:「官家,臣想說的是,一則,這朝廷正經經學還是得趕緊定下來的,不然下面沒法做事;二則,想要定下來經學,就得正經辨經,不然不足以服眾;三則,學問一途大的是,既有程學漸漸興起,也有呂相公弄起來原學,還有其他各家各派,更有許多人志不在此,真要辨經,什麼派系都不懼的,但官家須先站出來,告訴大家朝廷想要什麼經,又不想要什麼經,那自然就有什麼經、沒什麼經……」

    趙玖心下恍然。

    且說,陳公輔的意思已經直白到不能再直白了,他其實代表了一大批的實幹型官僚,這批人認可經學這種指導思想的必須性,但卻更追求效率和實績,所以根本不在意什麼經學內容,只是追求『立下官方學說』這件事情本身罷了。

    譬如說,靖康中(宋欽宗主政),朝廷改新為舊的局面已經是很明了了,不可動搖了,陳公輔這種人便匆匆上書要求趕緊把王安石的牌位扔下去,更換那些舊黨……但這不是因為他陳公輔真就是個舊黨,舊黨不可能在新黨治下拿到相當於狀元的上舍第一,而是他見到彼時的皇帝心意已決,大局已定,想趕緊把這事了斷了而已。

    而後來,建炎初年,大局徹底崩壞,沒什麼比活命更重要,學問道德該滾哪滾哪去,而那些道學先生卻偏偏還在扯皮那些破事,他們自然也會反過來彈劾。

    到了現在,他們同樣不是在反對程學,支持呂學,只是希望大局速速抵定而已……一句話,他們不耐煩了,只要不搞出來一個平安經,他們啥啥都認了。而反過來講,這也意味著趙官家一拖再拖的姿態終於起效了,他這麼幹,本身就有逼迫這些中間派出來表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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