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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6:11:10 作者: 榴彈怕水
而楊廣一朝反覆,也使得洞庭湖西面正與岳飛進行接觸的諸多大小水寨、大小頭領心生猶疑,登時放棄了與官軍的接觸。
到此為止,依舊沒什麼問題……這種事情太常見了,沒人能拿這個指責岳飛。
但是,接下來岳都統的行動就讓人看不懂了。
且說,岳飛聞訊後,即刻動身,真真是勢如雷霆,一日夜便親自率大軍兵臨古樓寨,雷霆之威下,楊廣根本措手不及,只能直接祈降,而岳飛居然再度答應了對方。而且還是沒有派兵進入古樓寨,也沒有與楊廣當面言語,就直接認可了對方的投降,繼而轉回華容。
這還不算,回到華容後,他再度給楊廣下達了軍職文書,官職更高,而且隨著文書一併抵達古樓寨的還有新的一批糧草、錢帛。
聽到這裡,張浚稍顯無力,卻是苦笑:「想來是那楊廣後來又叛了?若是如此,岳都統此舉確實有些荒唐,堂堂國家名將,被一個小賊玩弄於鼓掌。」
「四次。」席益忽然伸出了四根手指。
「什麼?」張德遠張相公明顯沒反應過來。
「凡兩月內,楊廣前後四次被招撫、三次叛離。」席益面色不變,言語從容。「岳都統也前後四次給他授予了軍職,還一次比一次高,糧草錢帛也一次比一次多,而且還是每一次都不去占據古樓寨……不瞞樞相,三路軍州上下,尤其是安頓逃亡士民的州學中,近來一直都在設賭,只賭楊廣何時第四次叛離?」
張浚目瞪口呆。
「若僅僅如此,倒也罷了!」許久沒吭聲的馬伸忽然在座中插嘴。「他堂堂一方帥臣,行軍打仗自有考量,不管是為了個人面子,還是想學話本里七擒孟獲展示誠意,總歸是他的決斷……自靖康以來,什麼樣的武人我們沒見過?唯獨我以湖北經略使臣的身份在側,卻只見他數萬大軍為了一個小寨、一個楊廣,在那裡蹉跎數月。而這般臨湖水寨,鐘相逆賊一共設了四十個!非止這般,又如湖西諸寨,與他攀談一月有餘,卻因楊廣反覆不停,前後無一寨達成降服,反而索取財帛不斷!據湖西諸寨私下流傳,那些寨主若非之前在湖北被他岳飛打過,幾乎要將這位堂堂都統、國家帥臣當做傻子來看!」
張德遠早已經氣虛難應。
「不止如此,這些日子,鐘相、楊麼等逆賊雖然盡失湖北陸地,卻趁機在湖南陸地上大舉擴張。」不等張浚應聲,席益繼續在旁從容補充。「鐘相本號大聖爺爺,復稱楚王,其子稱太子,楊麼稱元帥,號為均平富、去官吏,每到一處,便殺官、殺吏、殺書生、殺和尚、殺道士,然後將這些人家的田產分下去,並豁免一地田賦錢糧,端是妖言惑眾……」
「他們本是為昔日加賦一事反的。」張浚早已經氣虛。「有此舉措也是正常,而且也不可能真的無賦稅,不然哪來的兵馬錢糧?」
「必然如此。」席益依舊不慌不忙。「但底下的百姓又怎麼會知道呢?他們只曉得湖南邊是無賦無稅,還有田分,湖北邊卻要為供應數萬大軍砸鍋賣鐵,出夫做工……之前冬日時候,有些事情半睜個眼睛也就算了,可剛剛過去的春耕時節,有些事情便顯出來了,也就由不得地方長吏們跳腳。」
張浚沉默難應,他雖然沒有基層地方官的經驗,但再愚蠢也知道,春耕和農業生產是一個地方官政績的最大指標,那麼三路基層官員之前在年節後爆發彈劾岳飛的浪潮也就完全可以理解了——這是要中樞認下來,眼下春耕被大舉破壞的局面是岳飛肆意妄為導致的,不是他們不負責任。
但是,說來說去,也的確還是岳飛的問題,手握數萬大軍,就在那裡這麼『玩敵』,中樞的國家方略被耽誤,地方的春耕生產被耽誤,而夾在中間的高級地方長官則要為戰局承擔壓力,偏偏又無法越過中樞去干涉官家的愛將。
那麼無論是從官場邏輯來說,還是從基本的政治軍事責任來說,岳飛招致彈劾與圍攻都並不為過。
「樞相。」席益繼續言道,卻是又給張浚淋了一頭水。「現在還有另一件要緊的事情……春耕已過,早不可追了,而按照經驗,馬上二月一到,春汛也說來就來,屆時洞庭湖水漲,再行進剿,便是事倍功半,而鍾楊逆賊也將信心大漲,屆時便是想去招撫,怕是也難。」
張浚徹底無言,只能頷首認輸:「我已經盡知岳飛種種不端,即刻便南下華容,務必要岳鵬舉說出一個平叛期限!」
馬伸、席益對視一眼,各自嘆氣……這正是他們此行的最終目的了,不然還能如何?
就這樣,張浚以樞相之尊,匆匆抵達襄陽,只是在城內與兩位地方大員交談一番,便徹底意識到了局面的難堪與艱難,然後連留宿都不留宿,就直接再度出城南下。馬伸身為湖北經略使,也隨之南下,而這些日子一直在襄陽梳理後勤的京西轉運使席益,卻沒必要繼續再跟上了。
而也正是這個席益,在將其餘二人送出襄陽城,眼見著二人翻身上馬,準備在御前班直的護送下極速南下時,卻又不免一時感慨:「樞相,下官還有最後一言……」
儘管只是一面之緣,張浚卻對席益產生了足夠好的印象,自然在馬上頷首不停:「席漕司儘管說來。」
「時局尚在,金人在河北尚舉強軍虎視眈眈,二聖尚在北狩,偽齊尚臥於榻側。」席益在馬下一聲嘆氣。「所以天子優待帥臣、武將,並事實上將文武隔離,自操帥臣將官於內。但許多文臣根本沒意識到這一點,只以為堯山戰後,天下趨於平穩,正該回復昔日局面,所以常常以靖康之前的心態來看待武將,有意無意想促使朝廷收諸帥臣權柄……殊不知,官家在禁中,自有雄武風略,決不許此等事發生的,而樞相身為樞密使,正居於君臣、文武之間,難免要正面這種事情,還請務必持重、持公、持淨,如此才能上報天子,下安百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