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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6:11:10 作者: 榴彈怕水
然而,心中如此作想,卻不妨礙万俟卨即刻應聲,趁機與兩位要員拉近關係:「胡中丞所言極是,今日事真有言語,也是你我三個為人臣的未能盡力的緣故。」
聽得此言,胡寅愈發黯然:「我一路上想的太多,根本忘了此事,是我失職。其實,我隨侍官家最早,早該有些預料才對……」
「其實,愚兄倒是早有預料,也想過勸諫,但今日臨到堂外,卻居然心生異樣,主動停在了堂外,以免當面撞上此等事。」小林學士忽然開口,引得左右兩邊二人齊齊怔住。
「為何?」隔了半晌,目瞪口呆的万俟卨方才忍不住開口詢問。
話說,雖然一開口就後悔,但万俟元忠確實有些難以理解小林學士的言語——一方面是為何不願勸諫,一方面是為何敢當眾說出來?
三人成虎,而此地已有三人。
「只是覺得杜充該死罷了。」小林學士不慌不忙,從容答道。
「我都說了,我不是說杜充不該死。」胡寅終於也開口,卻是明顯氣血上涌。「林學士……我只問你,你想過沒有,杜充固然爛命一條,但為他一人,官家卻也平白斫斷了他與南陽上下的一心?!之前大半年,官家在南陽一意維持,堪稱千辛萬苦,上下方才團結一致,做了那麼多事,雖有爭執與挫折,但總歸是比他處好太多吧?這麼多人的辛苦,難道就該被杜充一人牽累到嗎?」
聽到這裡,便是万俟卨也心有戚戚焉……他是真喜歡之前南陽的那種氣氛,一面不失之前大宋政治傳統,該有的都有,一面卻能合力做事,而且還升遷通暢,都不用賄賂的……而那種好氣氛,自然是要天子和大臣還有特殊局勢混雜在一起,才能勉力維持住的。
一旦消失,可就再難尋回了。
「是啊。」小林學士再度一嘆。「之前大半年間,官家在南陽的氣象,堪稱明君風度,宰相以下,諸臣僚雖有齟齬,卻也多有昂然奮進之態……如今官家一斧頭讓他與南陽上下起了裂痕,愚兄也心疼。但胡賢弟,愚兄想問你一事,南陽做的那麼好,為什麼局勢還是一步步走到眼下了呢?」
胡寅茫然一時,卻又乾脆冷笑:「林學士想說什麼?」
「胡賢弟,你學問是公認的好,愚兄正有一問。」林景默終於不再望天,而是扭頭看著胡寅正色相對。「前漢後漢,血脈繼續清楚,但是兩朝呢,還是一朝?」
此言一出,小林學士身後的万俟元忠登時變色。
而胡寅臉色在月光下變幻了一陣後,卻反而放鬆了下來:「光武自成體統,是有光武中興基業做腰膽的,而官家的『腰膽』尚在西面那座城內。」
「你看。」小林學士忽然攤手失笑,相顧左右二人,且言之鑿鑿。「事情不又繞回來了嗎?我雖學問淺薄,但這些日子隨官家顛沛流離,倒也常常思索感慨,以至於漸漸有了一個大逆不道的想法……那便是靖康之後,百餘年大宋其實已亡,亂世其實已至,而眼下咱們這位官家行事,雖有大義支撐,但凡事皆盡力自為,若能自定勝敗,自興基業,祖宗家法這四個字,自然是一文不值!」
聽到三人一直避而不談的那四個字被『一文不值』,万俟卨神色恍惚之餘,只覺眼前這位學士,早非城府二字可論,所思所想,著實讓他震動,偏偏又真心讓他信服,也是心生畏懼。
而出乎意料,另一邊,胡寅沉默了片刻,也沒有反駁,只是仰天一嘆:「如此說來說去,這天下事似乎終究還是要看勝敗的?然聖人大義,又該落在何處?」
這個問題沒人能答,小林學士也沒有再多說什麼,而是繼續望天觀月。
且說,大蘇學士有雲,『千里共嬋娟』……就在縣衙內三人無言望月之時,與此同一時間,鄢陵東城城頭之上,之前看了半日城下軍營動靜的趙官家,此時其實也正在仰天望月,卻不知與那三人是不是在想同一件事了。
而稍看了一陣後,他便被飄到月影之上的城下炊煙吸引,然後不由感嘆起來:「酈卿,你說如此動靜,金軍哨騎應該已經有所察覺吧?」
「回稟官家,必然如此。」之前聞訊跟來不久的酈瓊即刻在身後俯首相對。
「那你說此戰能勝嗎?」趙玖負手望天,繼續失笑相對。
「必然能勝!」酈瓊即刻嚴肅做答。
「是這樣嗎?」趙玖聽得有趣,不由再笑。「你竟有如此把握?」
「當然有!」酈瓊迫不及待答道。「官家,此臣肺腑所發!非刻意恭維奉承!」
「說來。」
「好教官家知道。」酈瓊趕緊拱手侃侃而對。「臣是相州人,靖康之戰事,幾乎盡數經歷……只覺得咱們與金人相比,不是人數比對方少;不是豪傑之士比對方弱;不是軍械器具比對方劣……屢次戰敗,多是為首之輩比之金軍首領相差極多!」
「有些意思了!」趙玖繼續發笑。
「官家。」酈瓊見狀趕緊認真解釋。「臣當時在河北,雖然沒有上陣,卻也聽過、見過一些事情……據說,金軍的元帥、親王、太子,往往親自臨陣督戰,矢石交集之下,指揮三軍,意氣自若,驕橫之餘也要承認他們自有一番英雄命世之氣。而一旦這些人親自來到前線,進不避難,甚至裸身率眾渡河先登,那敢問金軍上下看到,誰敢惜命呢?也正是因為如此,女真人方能所向無前,併吞萬里。而大宋帥臣呢?往往才能不及中人。每當出兵,必身居數百里之外,號稱持重。督召軍旅,易置將校,只不過以一個信使持虛文發諭,號稱是決勝於千里之外……如此局面,屢戰屢敗,國家覆亡,甚至二聖北狩,也就不是什麼怪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