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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6:11:10 作者: 榴彈怕水
    但更弔詭的是,到此為止,大船上的蒲盧渾居然也忽然主動下令停止放箭,並扶著船沿,一言不發看著那艘火船歪歪扭扭往自己這裡而來。

    張永珍此時身上已經不知道中了多少箭,流血如注,所以思緒也有些空白,一時不大理解,等到船隻歪歪扭扭的不像樣子,最後竟然順流轉向了浮橋方向時,他才醒悟回頭,卻發現船上只有之前那個為自己舉盾的老鄉還有氣了,但也中了不知道多少箭,早已經沒有了力氣。

    而此人見到張永珍回頭,好像得到了什麼見證一樣,也是渾身一松便一頭跌在船槳上,再無動靜。

    張永珍怔了片刻,方才試圖向已經因為燒灼而漸漸下沉的船尾而去,乃是意圖自己去划船,但剛一起步,便覺得五臟六腑都如針扎一般疼痛,然後整個人便跌坐在了船頭,只是用盾牌勉力撐住身形罷了。

    隨即,小小火船隨波逐流,緩緩靠在了浮橋邊上,而張永珍始終再難以起身。

    「先讓大小船隻趕緊都離了此地,再解開那段浮橋!」蒲盧渾面無表情,如此吩咐道。「若屆時此人還未被燒死,便割了他的首級回來,俺要留下做俺這一次南下的戰利品!」

    然而,言未迄,船上眾人聽得分明,卻是北岸上忽然傳來一陣鳴鑼之聲,諸多金軍循聲望去,更見四太子大纛旁軍旗揮舞,乃是明確的不能再明確的放棄一切,速速撤兵之令,而此時便是四太子本人身影似乎也都不見。

    蒲盧渾不知緣由,自然氣急敗壞,卻又不敢不遵從軍令,只能趕緊動身。

    然而其人剛剛離開大船,上了小船,卻聞得身後一聲轟隆巨響,回頭再看,居然是宋軍一艘大船不知何時轉向下游東面空地,借著開闊水面奮力划動,朝著此處拼命一撞,然後直接撞散了一段烤乾了的浮橋。

    這還沒完,那大船上復又趁機躍下數個宋軍軍士,拼了命的將那艘燒了一大半的火船上之人,連人帶屍,儘量搬去其餘小船,似乎專為剛剛那船人而來。

    蒲盧渾見到此狀,愈發不解……因為此地已經亂成這樣,宋軍敢來豈不是羊入虎口,白白與他軍功?而為何反要撤退?

    但等到數息之後,當載著蒲盧渾的小船轉入淺水區,避開了沖天的煙霧,這名金國四太子麾下首席猛安方才恍然大悟,卻又目瞪口呆——原來,淮河下游,也就八公山東面轉南的那個轉角處,不知道何時冒出了一堆望之令人生畏的巨艦!

    真的是巨艦!

    相對於之前大半日水戰,卻只是些壽州本地漁船、客船、貨船所改的大小船隻,此時出現在下遊方向的船隻個個巨大無比,而且幾乎每艘船都有高大桅杆和風帆,再加上東南風微微鼓動船帆,真真勢不可擋,正以泰山壓頂之勢往此處而來!

    「狗日的潑韓五!」

    下蔡城頭上,遙遙看了半日水戰,什麼都沒看到的張俊張太尉此時卻是一語道破根由,然後憤憤下城。「就會一個裝威風!還會啥?」

    第五十一章 生死(上)

    且說,隨著韓世忠親率一支風帆艦隊逆流而至,金軍幾乎是瞬間喪失了渡淮的欲望。

    其實想想也是,女真人只是野蠻,又不是傻子,恰恰相反,他們對軍事科技有著很高的認知力。所以,面對著眼下一望即知的水上差距,閉上眼睛想都知道,什麼浮橋、什麼之前的大船小船,在這種風帆大艦前夠它們劈浪一撞的?

    這種情況下,哪來的戰鬥欲望?

    當然了,勇氣和戰意肯定是不至於喪失的,金軍還沒淪落到那份上,但在搞清楚該如何應對這支艦隊之前,肯定也不免沮喪,並試圖規避與這支艦隊的戰鬥……

    總而言之,無論張太尉多麼憤憤不平,韓世忠恰到時機的到來都事實上改變了整個戰役的戰略天平,也事實上讓今日這場戰鬥以宋軍的成功防禦為定論落下帷幕。

    不過,讓宋軍今日能夠體面結束戰鬥的,卻絕不止是韓世忠和他的風帆艦隊的功勞。

    「官家來了!」

    「官家來看張七哥了!」

    「喬統領和楊大郎也在!」

    「張七郎好大面子!」

    傍晚時分,八公山山下西面通道的當道營寨中,也就是西面水寨的後方位置,隨著一陣喧鬧,專門戴上硬翅幞頭,換了一條金腰帶的趙玖趙官家神色嚴肅的出現在了一處人員密集的軍帳之外。

    很顯然,他是來探望今日一戰大功臣張永珍的……張永珍今日幾乎以一船之力強行翻盤,功勞毋庸置疑;更重要的是,在整個軍隊一觸即潰、無人敢戰的時候,他的反擊尤顯珍貴;除此之外,這位趙玖『直屬』準備將被抬回來後,眾人才發現,他身上足足中了十九箭,血都快流幹了,儼然性命難存!

    這種時候,已經在淮南大營取得絕對自主權的趙玖,沒有任何理由不來探視一番,以收買人心、樹立榜樣。

    進得帳來,滿帳血水與河水混雜的腥氣便迎面撲來,除此之外還有眾人擁擠帶來的汗臭、燃料的焦味、中草藥怪異的味道混雜一團,著實讓人窒息。

    平心而論,出井小半年,趙玖從一開始見到殺人流血而震動,到後來親自動手殺人,再到抱著劉光世首級渡河,早就該對某些場面適應了。可是,等這位趙官家來到張永珍的榻前,只見對方衣袍解開,身上血窟窿與金瘡藥雜亂捏合,與幾乎慘白的皮膚相互映照,竟是再度當眾失態,以至於扭頭避開……卻不知道是被驚嚇到了,還是覺得不忍入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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