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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6:11:10 作者: 榴彈怕水
「我真不知道……」
「那臣問的清楚一點。」雪花紛落,渡口火盆搖曳,踩在渡口木板上的張浚卻根本沒有撒手的意思。「為何官家一定要親手殺劉光世?為何一定要親手料理逃兵?為何眼下局勢已經如此不堪,下蔡已無轉圜,官家還一定要在淮河堅守?到底有什麼意義?而這一次,官家為何又一定要親身犯險去對岸?官家難道不曉得,一旦張俊存了歹心,或者他約束不住自己下屬,國家便有傾覆之危嗎?而之前種種、往後種種,為何官家一定要一意孤行呢?」
「我還是不知道。」趙玖聞言再度搖頭。「德遠,我知道你是好意,也是真心,可有些事情哪有什麼答案?」
張浚搖頭不語,手上也根本沒有鬆開的意思,儼然是對這個回答不滿……實際上,這位御史中丞既然鼓起勇氣至此,若不能給他交代怕也是不行。
「不過,我也能理解德遠……」趙玖見到對方如此形狀,反而失笑。「你們這些日子總是拿光武來勉勵我,而論到光武,想當日昆陽戰前,所有人都說要放棄昆陽,唯獨光武堅持不可,然後只帶十三人出城去尋援兵,想來彼時也有人會問,將軍為何要一意孤行?實際上我也想問問德遠,你學問大,你說光武彼時為何要一意孤行呢?按照彼時局勢,退一步到襄陽不更好嗎?他為什麼不願意退呢?」
張浚微微一怔。
「說到王莽,我也想問,王莽半生儒家楷模,又為何後半生要倒行逆施呢?」
「夫差為何要放過勾踐?勾踐為何能一十八年滅吳?」
「秦為何能六世明主,步步向前,吞併天下?又為何二世而亡?」
「楚大夫為何蹈江而去?楚雖三戶,為何亡秦者必楚?」
張浚已然漸漸失態,便是趙玖身後的楊沂中都聽呆了。
「還有李相公拿來勉勵我的昭烈帝,劉玄德當日敗走當陽,妻離子散,自己也都性命快不保,為何一定要攜民渡江?」趙玖繼續正色詢問不止,竟帶了一絲凜然之態。「諸葛武侯又為何要徒勞六出祁山?」
聽到這裡,想到那夜故事的張浚,手中力氣幾乎一泄。
「還有張巡又為何要死守睢陽?楚霸王又為何寧死不肯過江東?!便是完顏阿骨打,又為何要起兵反遼?」
言至此處,趙玖輕鬆拿開了對方放在食盒上的手。「德遠還不明白嗎?你以為我這些日子是沒由來的要做這些事嗎?我就沒有私下問過自己為何要如此一意孤行嗎?而今日對你所問,不過是我胡思亂想中極少一部分罷了。說亞歷山大、漢尼拔、凱撒你們也未必知曉;說朱元璋、拿破崙更是荒謬……只是想的再多,問的再多,我自己卻還是不知道為何罷了!只能安慰自己,事情做了就做了,問這麼多幹嗎?」
言罷,一身班直打扮的趙玖終於抱著食盒坐到了船上,便要下令楊沂中速速開船,卻又忽然想起一事,然後便朝渡口木棧上立著的張浚繼續問了一句:
「對了,上次在下蔡城中,德遠跟我說的李若水後來怎麼樣了?你也知道,朕確實記不得許多事了。」
「死了。」張浚茫茫然而應,幾乎是脫口而出。「靖康中被俘,二聖在金營受辱,他開口喝罵金人,被粘罕割了舌頭,他不能用口罵,便怒目而視,以手相指,又被挖目斷手,最後寸磔而死……」
「你看,這便是了。」趙玖微微嘆氣。「李若水早年出使金國,從你那日說的言語中便知道,他比誰都清楚金人的野蠻,可他為何還是要罵呢?」
張浚再不能承受,卻是跪在船畔木棧積雪之中,然後抓著船幫淚如雨下:「官家,臣請代官家渡河往下蔡一行!」
「若你去能行,朕也不會說這麼多了。」趙玖無奈揮手。「可此情此局之下,能安張太尉的,只有朕一人罷了!你若真有心,回御營替朕控制局面,儘量瞞一瞞也好,最好等到朕回來也不被發覺。」
言至此處,趙玖兀自拂開張浚已經脫力的雙手,卻是讓楊沂中速速啟動船隻,而楊沂中也不再敢有半分猶豫……須臾片刻,大雪漫天,除夕之夜,堂堂趙宋官家,竟然只乘一輕舟冒雪渡淮向北去了。
第三十七章 雪渡(中)
且說這日除夕深夜,也不曉得是建炎元年還是二年,是天會五年還是天會六年,總之,雪花飄落之際,卻不止一個人喝酒喝上了頭。
「軍中無聊,俺要渡河去瞧一瞧!」
金軍的中軍大帳中,雙腿架到案上的金軍主帥,俗稱四太子金兀朮的完顏宗弼忽然將手中金制酒碗整個擲到了硬邦邦的地面上。
原本熱氣騰騰的軍帳內登時安靜了下來,帳中軍官、參軍們面面相覷,卻也皺起眉頭來。
且說,以渡河而論,金兀朮明顯是在玩命,因為目前壽州境內的淮河河段明顯是控制在宋軍手裡的……得益於之前倉促的堅壁清野,大量船隻被集中到了南岸,北岸的渡口也普遍性被燒毀,金軍根本沒有多少船隻在手,更無法組織大規模渡河,而那日倉促偵查失敗後,這幾日宋軍甚至都已經開始壯起膽來在河中用渡船巡邏了。
這要是大半夜的在河裡遇到了幾艘宋軍舟船,那四太子馬術再強武藝再高也只能沉下去餵鴨子。
相較而言,某人如此大義凜然的渡河,搞得跟什麼生離死別一般,唯一風險卻只來自於下蔡城的不穩……因為單純以渡河和入城而言是沒風險的,下蔡城是有臨淮內渡的,雖然渡口燒了,水路卻也能直通城牆裡面,根本不可能撞到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