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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5:59:47 作者: 西瓜珍寶珠
尋常的菜市雖也有河鮮海產, 但總以家常口味居多,不比八吉菜市,更有好些江洋魚獲。
前些年海禁甚嚴, 若是架著遠洋船隻,偷偷出海捕撈被抓, 定然嚴懲不貸。
可閩地沿海自古就是朝海伸手要飯的, 只要不是遠洋船, 倒也不十分禁止,但近海魚獲有限,更有許多魚蜑豪強, 用圍網托網,大釣標槍等漁具捕獵, 可謂是螺螄殼裡做道場, 再怎麼熱火朝天, 也是有限。
更有沿海縣城由於魚糧稅額缺漏頗大,漁民也只有私下去遠洋捕撈, 以填補賦稅虧空, 而那些地方的父母官也為其遮前掩後,大開方便之門。
直到打了幾場肅清倭寇的戰,沿海稍微太平了一些, 又有官員上奏,說閩地靠海吃海, 斷了財路, 民生艱難, 這才使得禁令鬆動一二。
再看八吉菜市上這些遠洋的魚獲,可謂是明目張胆的罪證!但又有誰會去抓人呢?就連給朝廷的『魚貢』也儘是這些珍饈美味。
這所謂海禁,若是捆縛住了民生,遲早也是要崩裂毀滅的。
雖說閩地的漁民熟悉漁汛,但一網下去,也不篤定是豐還是欠,更不知網上來的是雜魚還是鮪魚群,又怎能像下館子一樣,隨點隨有呢?
來八吉買魚,多是為了黃魚、鯧魚等海魚,還有海鱸、鰣魚這種生活在鹹淡水交匯地的魚兒。
陳舍微原以為帶魚這種生活在深海的魚類,如今應該見不到,所以當他瞧見那一條如長刀銀刃的帶魚時,驚訝不已。
守攤的是個同陳絳年歲差不多的女孩,正出神的瞧著她布衣袖口裡掉出來的一隻銀鈴鐺鐲子。
聽到陳舍微這樣問,她笑了起來,像一個不怎麼光潔的蘋果,透著粗糙而旺盛的生機。
「熱天白魚(帶魚)會來淺水灣甩籽,而且它們只是白日裡沉在水裡,夜裡時常上來的。」大約是看他們一家三口面善,又個頂個的漂亮,女孩心直口快的道:「剛甩了籽的白魚瘦不拉幾,等冬至再來買吧,那時候最肥,干煎都出油!」
話剛說完,後腰叫她娘狠狠的掐了一下,女孩『哎呦』一聲,委屈的直癟嘴。
從大暑到冬至,得有多久?其實日子過著過著,也很快。
女孩雖不是個會做生意的,但性子卻很討喜,陳舍微忙招呼她娘,道:「我訂一尾白刀(翹嘴紅鮊)。」
閩地的白刀與太湖裡的銀刀大約是同屬的,但因地域的差異,滋味也有了不同,皮薄背厚,鮮美異常,細嫩豐腴,若是在清明前吃上這麼一尾,連魚刺都是軟的。
一聽這買賣來了,婦人笑得真心實意,又聽陳舍微道:「若有好的黃魚,也可以一併送到承天寺畔的陳府去。」
貴价魚通常是不愁賣的,可哪天生意不好砸在手裡了,能叫人慪一整天!更何況這些江魚海魚都是她家那口子和叔伯家的男人們一併出去打來的,江洋上討飯吃,真真正正是風口浪尖上討生活。
「誒誒。」她連聲應道,卻又憂慮的抬眸看了看天空,道:「也不知道老天爺賞不賞飯吃哦。」
陳舍微順著這束憂心忡忡的目光望向天空,就見雲朵像被扯破的棉絮,透露著一種驚惶而焦灼的氣質,不似平日那般,團團朵朵,邊緣飽滿充盈,閒適悠哉。
陽光在撕裂的雲朵背後,也變得陰霾而沉鬱,天空漸漸變得好似倒置的巨海。
咆哮降臨。
指尖被捏著輕晃,陳舍微耳畔狂嘯的風聲瞬間消弭,他看著談栩然澄明似淡茶一般的眸子,道:「沒,沒什麼。」
談栩然沒看天,只看他,道:「可是雲相不大好?」
陳舍微還未回答,就聽見陳絳驚呼道:「阿爹阿娘!好大的魚!真有這麼大的魚嗎?」
魚獲的集中地在八吉菜市的西口,最是腥氣泥濘,卻又趣味盎然的。
光是門口那一副碩大的鯨骨,就是多少人連想都想不到的詭譎震撼。
透過骨骼鏤空的間隙望去,如沉在水底的花窗,恍惚間還能看見盲魚在游弋。
不過花窗之後,並不是靛藍濃黑的深海,而是熱騰騰的人間。
柴火架著的兩口大鍋,鍋里沸著白白胖胖的魚丸,分別是鰻魚丸和鯊魚丸。
這家是做熟食的,一到了夏日裡,買賣格外旺盛。
兩種魚丸各要一碗,再要一條荔枝艷斑,鮮味就算是足夠了,再去菜市口買上十來個醬肉筍乾餡的煎包。
從八吉菜市繞出來,鑽進民居弄堂里,再進青松小院的偏門,一路人聲熱鬧卻又清淨無人影。
陳絳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頭,腳步聲被狹長的弄堂放大,一聲聲的,像是無拘無束的歌唱。
回到家中,依著陳舍微的規矩,用皂豆淨了手,抓個筍丁肉包吃得酣暢,再抿一口魚丸湯。
唇瓣舌齒在筍丁肉包的濃郁香潤和軟彈魚丸的醇厚鮮美中來回受洗,一時叫人分不出心神。
陳舍微吃罷,一勾手指,小薺略略俯身,就聽他吩咐道:「叫廚房多備兩日的菜,鮮蔬不好備,就準備些乾貨,騰幾個大缸出來,活魚可以多養幾尾,團魚(鱉)可以備上兩隻。」
小薺應下,心道,『爺對吃食素來講究,宅子邊上就是菜市,日日吃得新鮮,備菜做什麼呢?』
正疑惑著,就聽談栩然道:「去歲颱風多往廣府去,今年不知咱們這會不會有這麼好的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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