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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5:44:07 作者: 湫山夏石
因為是周末,公園裡人很多,多數是一家人,紮營、野餐、放風箏、嬉戲。像林樹兄妹這樣來祭奠的大概是其中的異類了。
那棵樹種在一個不起眼的僻靜角落,混雜在幾十棵同類中。二人從熱鬧中一路走過來,當歡笑聲漸漸弱下去,遠遠地,就看到一片掛滿青黃色果實的枇杷樹,那棵樹便是其中之一。這時節,枇杷正是將熟未熟,沉甸甸的果實綴滿枝頭,煞是討喜。走近才看到,每棵樹上都掛著一個小小的銘牌,註明了植樹人的姓名和樹的品類、暱稱。
兩人徑直從樹下穿過,最終停在一棵毫不起眼的樹前,樹的銘牌上寫:姓名:林庭樹;品種:枇杷;家長:林樹,白繁。
林庭樹已經三四米高,樹冠如傘,亭亭玉立。林寂仰頭看著它,目光穿越時空回到了八年前,仿佛看著自己正在成長的侄兒,忍不住感嘆:「他已經這麼大了。」
「是啊,不知不覺,已經八年了。」
若是沒有那次意外,那個孩子如今已經讀小學了。哪怕工作再忙,林樹也一定會去接送他上學、放學,陪他一起做遊戲、玩拼圖、完成手工作業。他們穿越林間小路時,一定也不是懷著沉重的思念,而是如雲朵般輕柔,風一吹,心情就像蒲公英,通通都散了。天地有多遼闊,陽光能走多遠,心情就有多輕鬆。
「我有時候覺得,我之所以能夠平靜地對待這一切,不是因為白繁還在我心裡,而是因為白繁讓我種了這棵樹。」林樹用手指擦去銘牌上的灰塵。白繁死後,有一段時間他的確是情緒低落的,直到有一天他做了一個夢,夢裡白繁與他一起種了一棵樹,很快樹上就結滿了沉甸甸的果實,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從不落空,他因而笑醒了。夢醒後,林樹就來這裡種下了這棵以他逝去的孩子命名的樹。
「無論多麼堅強的人,心總是需要一個停靠的地方,累了可以停歇,痛了可以傾訴。」林寂道。
「說得好。」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讚嘆。
兄妹二人循聲望去,就看到不遠處一棵樹下站著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老人穿著筆挺的米色西裝,同一色系的禮帽拿在手中,說著已經邁開矯健的步伐向兩人走來。林樹和林寂對視一眼,都有些疑惑,他們都不認識這位老人。
老人走到跟前,對二人點頭致意,看著樹上的標牌,對林樹道:「姊妹?」
意識到老人是把這棵樹誤會成了自己的兄弟姐妹,林樹搖搖頭,解釋:「不,孩子。」
老人看了看林寂,有些歉意:「抱歉。」
「無妨。」林樹回。
老人道:「因為什麼?」
林樹自嘲地笑了笑:「車禍。」
老人搖搖頭,萬分遺憾:「孩子遭遇意外,父母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總覺得是自己失職。」他拍了拍林樹的肩膀,「你們還年輕,趕緊再要一個吧。」
林樹失笑:「您誤會了,我們是兄妹。我的孩子還沒來得及看看這世界,因為妻子出車禍,一起離開了。」
老人目光矍鑠的眼睛裡一下子掠過一片鉛雲,沉默良久,方道:「人世無常啊。」
林樹勾了勾嘴角,回以一個牽強的笑,問:「您呢?」
老人回頭望了一眼剛才自己站立其下的樹,道:「老伴兒。離開十年了,每次回想,仿佛便在昨日。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總覺得她還一直陪在我身邊。」
「我懂。」林樹是真的懂。
因為老人的出現,林樹的祭奠被打斷,情緒也被切斷了。當老人提出一起走時,他便欣然同意。然而,像是參加完一場葬禮,歸去時心情是那麼沉重,好像心停留在樹上,只有身體漸行漸遠,所以連思緒都被拉得越來越長。
他們從枇杷林出來,繞過一片日本晚櫻的花田,往回走。日本晚櫻正值花期,細碎輕薄的花瓣堆砌成一片雲蒸霞蔚,風一吹,花瓣如訴如泣,紛紛揚揚。林樹和老人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微微揚起頭,看著那片櫻花雪落完,眼睛裡是追憶往昔,更是迎接未來。
林寂想起春節那天跟林樹去看望白繁,林樹就是那樣微微仰起頭,看著細碎的雪花款款飄落,形影相弔,越發顯得孤寂,林寂忍不住心一陣揪疼。
大概只有失去過的人才會懂得「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的絕美。
走到一片草坪前,老人忽然停下來跟二人道別。他看著草坪上追逐打鬧的兩個孩童,道:「那是我的孫兒。」
林樹意會,道別離去。還沒走出幾步,就聽老人在身後道:「有機會一起喝一杯吧。」
林樹笑起來,走回來與老人交換了聯繫方式。後來,兩人的確成了忘年交,同樣的經歷、同樣的情感,讓他們比同齡人更能夠理解彼此。
一路上,林寂都很少說話,此時,林樹才發現她的反常。林寂不停地轉頭看向不遠處,他循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那裡什麼都沒有,他忍不住好奇:「看什麼呢?」
林寂顯然被嚇了一跳,目光卻始終無法移開。她做了一番掙扎,才終於看著林樹,認真地道:「他在那裡。」
從老人出現後沒多久開始,林寂不經意間瞥見樹叢里有一個熟悉的人影,那個人牽著一條金毛,靜靜地看著她。她感覺自己的靈魂被抽離了,仿佛兜兜轉轉幾十載,驀然回首,那人依舊在。她告訴自己那是假的,那是幻覺,那不是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