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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5:44:07 作者: 湫山夏石
林樹靜靜地看著他的表演,等他咳完了,才道:「知道你酒量好,也不用把酒當水喝吧?喝酒不要錢啊?」
時橋南一手虛握拳頭撐在嘴上,看著林樹。林樹的眉眼與林寂有幾分相似,他看著林樹,恍惚中眼睛一花,林寂的臉與林樹的重疊。他的拳頭漸漸握緊,像是把全部情緒匯聚於此,然後用拳堵住嘴,緊緊閉上眼,眼淚終於突破枷鎖,汩汩而下。他身體顫抖著,壓抑著,無聲地流淚。
一個而立之年的男人,在你面前泣不成聲,這畫面讓人不敢看。
男兒有淚不輕彈,林樹跟時橋南認識數年,十分了解他。他是一個不善於表達卻很善於忍耐的男人,出身於軍人家庭的他,從小受曾為軍人的爺爺和父親的影響,堅韌而內斂。他所有的氣定神閒均來自他的豁達和包容,他的豁達和包容則源於他對男人這一物種的認識和理解。他就像是上帝專門造來解說「男人」的模本,他不應該有脾氣,亦不應該有情緒,更不應該像現在這樣痛徹心扉。
林樹也沉默下來,靜靜地看著他。他餘光瞥見秀色在不遠處停下來向他使眼色,他搖了搖頭。秀色擔憂地看了看時橋南,萬分理解地點點頭,端著兩杯酒轉去了別處。
終於,像故事告一段落,時橋南的情緒漸漸平復下來。林樹這才招呼秀色重新上酒水。
兩人就這樣面對面坐著,默默無言地坐到了下半夜。
凌晨兩三點,酒吧里的人更少了,僅剩的三三兩兩的顧客也都已經或醉或困東倒西歪。外面的雨仍沒有停歇的意思,在夜深人靜里滴滴答答,如訴如泣。
時橋南已經恢復了一貫的穩重內斂。他看著林樹,直到把林樹看得發毛,才緩緩開口。
「以前不覺得喝酒能解憂。」
「現在呢?」
「一樣。其實很多人不知道借酒消愁愁更愁是有科學依據的。他們以為酒精可以麻醉自己,喝得酩酊大醉就什麼都忘了。其實酒精麻痹的是普遍意識。到了極限,記憶里最深刻的東西就會越發凸顯、越發清晰。什麼是最深刻的呢?對人來說,快樂總是容易遺忘,所謂刻骨銘心的都是一刀一刀在心頭割出來的,流過血、流過淚才能永垂不朽。所以,他們就會繼續拼命喝酒,惡性循環,痛苦反而越發刻骨。真是可笑!」
林樹忍不住莞爾。道理大家都懂,只是想要一個理由發泄罷了,可作為成年人,痛哭流涕、大哭大鬧都太不合適,所以需要藉助於酒精。
時橋南卻沒有糾纏這個話題,忽然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林寂病了。」
「嗯?」林樹一頭霧水。
時橋南重複一遍剛才的話。
林樹不由得皺起眉頭,等待下文。
時橋南道:「林寂一直在我這裡進行治療,你知道嗎?」
「她去找心理醫生我是知道的。」林樹如實相告。
時橋南笑了笑:「一開始的確是在心理醫生那裡。她最初是我師姐的病人,師姐出國前把她轉給了我。當然,這些並不重要。現在的問題是,她真的有病。我今天去看過她,她所謂的男朋友白石是個根本不存在的角色,她對著空蕩蕩的洗手間、廚房,跟『白石』說話。」看到林樹目瞪口呆,時橋南頓了頓,「林寂出現幻覺了,換句話說,她有精神分裂症。」
林樹失笑:「怎麼可能……」但看到時橋南嚴肅的表情,他的笑意漸漸熄滅,他正襟危坐,「什麼時候的事?」
「如果我沒有猜錯,年後她第一次去找我的時候也是她第一次發病的時候。」
林樹輕輕嗯了一聲,略帶疑惑。
「那一天她遲到了,你應該很了解林寂,她不是愛遲到的人。」
「是的,她一般會提前十分鐘到。」說到這一點,林樹忍不住莞爾,「每次去火車站、機場,她都要在檢票前至少半個小時到達,有時候擔心路上堵車還會提前一個小時。她是急性子,所以做事總是預留足夠的時間。」
「當時,我有些擔心。其實年前最後一次見面我們鬧得不太愉快,所以那次見面讓我也有些忐忑,我左等右等,她都不來,我便主動給她打電話,打了三次才接通。她上來就告訴我,她見到白石了。此前她說她偶爾會看到白石,但那一天當她跟我面對面交談時,她明明白白地說是遇到而非看到。」
林樹沉默了一會兒,道:「她有沒有跟你說過,她從小到大經常會看到同一個女孩隔著馬路或人群喊她?」
時橋南抬眼,搖搖頭。
林樹繼續:「她在情緒波動時,經常會看到一個女孩喊她,隔著馬路或者人群對她招手,笑著喊她的名字。不管她處於什麼地方,她回頭的時候,那個女孩都是在一條川流不息的馬路對面,或者一片人聲鼎沸的人群那頭,而她的聲音總是能壓過一切喧囂傳過來。林寂曾經說那是另一個她,她知道那是另一個她,她用上帝視角看著另一個她,而另一個她也在看著她。她小時候經常跟我說這件事,我一直說她只是比較敏感,想像力豐富,看的東西又都是亂七八糟的。被你這麼一說,再想起她的話,忽然覺得或許她一開始就有這種苗頭了。」
「你們家族真的沒有精神分裂症患者嗎?」
「林寂怎麼說的?」
「她說你們祖父和外祖父兩邊上下十八代都沒有出過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