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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5:44:07 作者: 湫山夏石
    然而,這一天大概是有人又打翻了火焰山,在每個人的心裡都點了一把火。

    這是一個周末,時橋南原本不需要上班,但林寂要來看楊希雨,並懇請他務必出現,時橋南無奈,他知道林寂必然又遇到了什麼問題。最近,他幾乎成了林寂的「知乎」,隨時隨地都會收到林寂的問題,沒有工作時間與私人時間的區分。可是,這一天,當他走進辦公室等待林寂出現的時候,看著窗外朦朧的山色,他心潮起伏。

    夏天來了,暖風熏得遊人醉,是應該敞開心扉接納的季節,而他在做什麼?他在給別人做著情感顧問。他一個情場失意的人,卻給人做情感顧問!簡直貽笑大方!

    他忽然覺得厭倦。

    她已經漸漸好轉,現在她需要的大概是一個閨密,而不是醫生。

    所以,當林寂滔滔不絕地傾訴時,時橋南始終冷眼旁觀,一言不發。等她吐完苦水,時橋南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林寂,你大概沒有弄清楚一個事實。」

    「什麼?」

    時橋南自嘲地笑了一下:「我是你的主治醫師,不是你的保姆,除此之外與你也沒有什麼私人關係。我有我的生活,不想把工作帶到生活中。工作時我會盡全力幫助你,但走出醫院後,我希望不會被誰以任何私人原因依賴和打擾。更何況我是一個精神病醫生,不是心理諮詢師,如果你只是需要心理疏導,我可以推薦合適的心理諮詢師給你,當然我覺得你更需要的是一個閨密,聽你傾訴,給你支招。」

    「可是我並沒有……」

    時橋南點點頭,一副瞭然於心的樣子:「我知道。如果你跟那個什麼白石的感情導致你的狀況越來越差,我可以跟你的家人商量是否對你進行強制收容,可是,我不想成為你感情上的備胎。」

    情況變得太快,林寂一時沒反應過來。她愣愣地看著時橋南,良久,才眨了眨眼,理解了他的意思。這是時橋南對她說過的最重的話,他態度明確,語氣生硬,像是一場公式化的談判。她這時才意識到,他與她從來不是朋友,她只是他的病人,僅此而已。

    那些夜深人靜時的安撫都是他在維持風度地容忍她,她不是他的責任,他厭倦了被她打擾。

    她對上他的目光。

    他的眼神太深,風平浪靜下掩藏著多少暗潮洶湧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確厭倦了一味紳士地容忍,他痛恨自己的生活被自以為是的痴情打亂,痛恨她颶風般的攻城略地,卻更痛恨在這場角逐里,他自始至終只是一個被主角化的旁觀者。有幾個人能容忍自己拿到了主角劇本,卻被安置在觀眾席看著替補對戲?他不是聖人,至少他做不到安之若素。

    他是一個庸俗的人,面對一個為自己痴狂的女子,他潛意識裡本能地驕傲,可在她眼裡的他,從來都不是他,這可能是這世上最大的笑話。

    這些林寂當然想不到,她只是從他的眼睛裡看到了厭棄。

    原來她是如此令人討厭的人嗎?

    她幾乎是落荒而逃。

    時橋南看著面前的文件夾,心情異常煩躁。

    楊希雨的護士來詢問過數次他什麼時候去看楊希雨,林寂下午沒有出現,楊希雨的狀態不是很好,但他無心過問。

    關鐸打電話來質問他竟然放他鴿子,虧他還做好了朗姆可可蛋糕恭候大駕。他無力反駁,天生的吃貨此時面對美味也毫無興致。

    他看著文件夾上的「林寂」二字,腦海里想著自己的所作所為。

    是的,他早該如此。林寂的病早就好了,他遲遲不肯結束治療完全是出於私心,他不應該這樣的。他是一個專業的醫生,他應該用專業知識應對病人,而不是憑藉個人喜好。當然,如果可以選擇,他希望他們可以好好地坐下來喝杯茶,好好地道別,微笑著說再見。

    可惜,為時已晚。

    時橋南想起第一次治療時,他們彼此相互試探;想起那個雨天,他送她去車站,如今想來,那時候他竟然就有種衝動想要挽留她。

    他其實有很多次機會可以袒露心跡。

    他深夜去她家時,他們面對面吃著抹茶蛋糕時,他直播結束衝進雨中時……此前每一次關於白石的談話,他都可以道出真相,可是,他沒有。

    自己做的選擇,跪著也得接受結果。

    時橋南細細地從頭翻閱他與林寂的回憶,他發現所有的記錄都有一個共同特點——他都是被動的。他被動接受這個案例,被動接納林寂,被動去找林寂和解,被動成為林寂的情感顧問,被動地備受煎熬。現在好了,他終於主動了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翻到最後一頁時,已是子夜。一輪玉鏡高懸,幾顆星子散落左右,月華如水幕輕盈垂落,夜風拂來,如夢似幻。難怪織田信長臨死之際會感嘆:「人間五十年,宛如夢幻。」越是繁華之際,越容易寂寞。

    他合上文件夾,走到書架前,將文件夾輕輕推入,就像他每次做記錄時,最後輕輕落筆畫上句號一般。

    他不知道有個人跟他一樣徹夜難眠。

    她坐在陽台上,望著同一個月亮、同樣的幾顆星子,腦海里卻是一片空白。

    她希望能想起與白石有關的事,以此來驅趕時橋南引發的煩躁不安;或者哪怕想起任何關於時橋南的事情,讓她可以對他大加鞭撻。然而,她的大腦就像是一個空殼,裡面什麼都沒有,只有難以名狀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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