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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5:44:07 作者: 湫山夏石
    林寂有些不明所以,但馬上她就理解裡面的狀況了。老師一走,裡面馬上就傳來歇斯底里的叫聲。亂七八糟的東西散落一地,連那名貴的小提琴都被摔在地上,楊希雨正抱著頭用力撞牆,聲嘶力竭地吼叫著。他的聲音是從嗓子深處傳來的,混在歇斯底里中幾乎聽不清說了些什麼,林寂只是勉強聽到「我要我的筆」「我要我的本子」,其他的就算聽不懂她也能感受到他的憤怒和怨懟。

    小護士和楊太太想阻止他把頭往牆上撞,但她們一靠近他,他的吼叫就更加嚴重了,她們只能束手無策又心急如焚地守在他身邊。小護士已經按了呼喚鈴,一接通,她便語速極快地說:「請時醫生馬上到B602,緊急狀況!緊急狀況!」

    林寂來不及詢問緣故,上前想要幫忙,但楊希雨緊緊閉著眼,誰的情都不領。忽然,他像是感覺到身邊的人不是母親,他停止尖叫,睜開了眼。看到林寂,他愣了一下,就在三人以為他要冷靜下來時,他一把推開了靠近自己的林寂……

    林寂清楚地看到這個小小少年眼睛裡的怨毒,她一個不穩,向後倒下去。

    房間裡的花瓶都被楊希雨摔碎了,林寂這一摔下去正好倒在碎片上。危急時刻,一雙溫厚的手扶住了她。她一轉頭,就對上了時橋南含著春風的眼。時橋南扶起她,沒有多言,迅速越過她,走向楊希雨。

    後來無數次回想起這一天,林寂都覺得精神病醫生是一個神聖而神奇的職業。他們的理智與溫柔融合在一起,如同久旱後的甘霖,能在瞬間撫平絕望中千瘡百孔的心,春風化雨,潤物無聲。

    門口的保安沒有用到,小護士匆忙準備好的鎮定劑也沒有用到,在這片光怪陸離里,時橋南用他溫潤的聲音輕聲慢語,把時間都變慢了。在這慢下來的時間裡,楊希雨在自己吼叫的縫隙里聽到了時橋南獨特的聲音,他被這聲音所吸引,叫聲漸漸弱下來,以便聽清時橋南的話。時橋南的聲音像是帶有魔力,重新拼裝好這個房間裡破碎扭曲、灰暗雜亂的時空畫面,引導著始作俑者走回陽光下。

    他是那麼專注、那麼認真,不像是在做一份工作,而像是在履行與生俱來的使命。林寂去過很多地方採風,見過各種各樣認真工作的男人,每一個在專注於手中的工作時都充滿了魅力。時橋南亦然,亦非然。他也是那麼充滿魅力,可這份魅力里多了一種力量,不僅僅是為了夢想和生活,更多的是為生命本身所動容、所折服。因為這份感動和敬畏,他才用全部的熱忱走在灰暗裡,親手將這些靈魂當作珍寶一般小心翼翼地從泥沼中捧出。有人棄之如敝屣,他卻愛之如生命。

    自己治療的時候,林寂從來沒有注意過時橋南的樣子。如今作為旁觀者,看著他對待病人的認真和耐心,林寂忍不住想,是不是面對她時,他也那樣用心。她忽然有些罪惡感,不是為了欺騙過他,而是由於她占用了一個真正需要他的靈魂的位子。若這是他的修行,那她讓他功虧一簣了。

    雖然冷靜了下來,但楊希雨仍舊對那把小提琴充滿敵意。時橋南帶著楊希雨去辦公室,吩咐小護士安排保潔打掃病房,又特意囑咐楊太太暫時將小提琴帶回去。楊希雨聽到時橋南對母親說的話,眼睛裡忽然閃過一絲感激之情,林寂迅速抓住了他這一表現,默默拿出手機給時橋南發消息。

    時橋南和楊希雨在辦公室待了很久,門再打開時,如同大變活人一般,剛才的暴躁小孩換成了一個安靜的孩子。看到林寂還等在外面,楊希雨愣了愣,回頭望向時橋南。時橋南對他點了點頭,他便默默地走到林寂面前,低著頭道:「對不起。」

    「沒關係。」林寂難得母性大發,溫柔地揉了揉他的頭髮。

    林寂和時橋南一同送楊希雨回房,一路無言。楊希雨沒有問起母親去了哪裡,仿佛已經習慣了發生狀況時母親的缺場。

    病房裡換上了新的花瓶、新的鮮花,風從窗戶吹進來,把陰霾一掃而空。

    林寂看著楊希雨手中的畫本,問:「你又畫了什麼,能給我看看嗎?」

    抬起頭來時楊希雨的眼睛裡閃著星芒,他彎起眉眼重重地點了一下頭:「嗯。」

    本子裡有□□頁畫,右下角標記了日期,都是同一天——今天。開頭幾頁混亂不堪,勉強能夠從雜亂的線條里辨認出畫面,是此前林寂看到的一幕,只是病房裡多了黑斗篷的人和一些辨認不清形象的人,他們圍繞在楊希雨周圍,逼迫著他。林寂幾乎從那壓抑的畫面里聽到了一片嘈雜的吵鬧聲。

    林寂看了楊希雨一眼,慢慢翻過紙頁。

    後面的畫面像是一場心靈之旅,逐漸清晰整潔,最後一張只有四個人:楊希雨、時橋南、林寂,以及黑斗篷。畫中的林寂有些模糊,想來楊希雨並不確定是否應該將她留在這裡。

    林寂原本想問他什麼,瞥見時橋南輕輕對她搖了搖頭,她只好打住。她輕輕握住少年清瘦白皙的手,那一瞬間,她清晰地感覺到少年整個身體一僵,卻沒有抽回手,而是輕輕鬆開了握緊的拳頭。

    離開時,時橋南送她到公交站,等車的時間裡,時橋南說楊希雨現在正處於一種抉擇之際,在他辦公室時楊希雨一句話都沒說,只是悶頭畫畫。楊希雨並沒有敵意和很強烈的抗拒心理,問題在於他的安全感不夠,確切地說,他對整個世界都缺失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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