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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5:44:07 作者: 湫山夏石
時橋南從沒有主動尋求過答案,一旦看到對方止步,他便會敏感地覺察到對方的猶疑,為了避免尷尬,他總是馬上停下腳步甚至悄悄挪動腳步,給彼此留下他認為對對方而言最好的距離。行動往往比語言更能表現內心,所以根本沒有必要非要面對面地坐下來探討。
正是這份敏銳,讓他對精神病學充滿了興趣,讓他敢於在拿到大學通知書時萌生更改專業的想法。他花了一年時間,從準備資料到筆試、面試,當那份承載著他所有夢想和希望的通知書飛渡重洋來到他面前時,那些因失去與不解而造成的陰霾里終於有了一線光芒。
他仿佛是註定要成為精神病醫生的,從本科到研究生,無論是理論課還是實踐課,他都是佼佼者,備受教授喜愛,因而成為同級中最早獲得麥克萊恩醫院實習資格的,後又在眾多競爭者中脫穎而出拿到麥克萊恩醫院國際項目組所設立的跨國合作項目的基金支持,與兩位學長、一位學姐成立了這所屬於他們自己的精神病院。
然而,醫者難自醫,精神病醫生亦然。他在不自覺中找到了全部問題之所在,也知道解答問題的鑰匙在哪裡,但他也是第一次不忍心打開那扇門,因為他太清楚那扇門後有什麼——他會摧毀一個人的信念和整個世界,而這個人是他哪怕付出一生孤寂也想保護的。他第一次如此想保護一個人,想讓這個人能在畢生歲月里漫隨雲卷、靜看花年。即便是為了一份虛假的心安,他也想為她輕輕拭去紅塵俗世里的塵埃,讓她保有那份純粹的赤子之心。
只是這一次,他的思緒太重,把他慣有的淡然姿態壓得走了樣。
周末關鐸來串門,兩人吃飽喝足開始較量棋藝。這是他們從小較量到大的一項技藝,他們師從同一位師父,有著相近的水平,多少年來各有勝負,簡直就像華山論劍,難分伯仲。但高低勝負仿佛已經不重要,對弈已經成為他們人生中的一部分,就像吃飯喝水一樣必不可少。
關鐸拈著白子,邊思考邊道:「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看你臉都跟醬菜缸里醃過似的,一副生不如死的醜樣子。」
時橋南知道這是關鐸慣用的擾敵之術,淡淡地道:「我每天都遇到很多事,你想聽哪種?堵車?吃飯?喝水?還是睡覺?」
關鐸嘁了一聲,落了子,吊兒郎當地道:「那就……睡覺吧。你睡了誰?」
時橋南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聞言一口茶嗆在了喉嚨里:「喀喀……喀喀……你是不是又失戀了?」
「時橋南,能不能好好聊天?」關鐸明顯是惱羞成怒,「什麼叫又失戀了?我好著呢!」
「哦。」過了好一會兒,時橋南落子,隨口應著,完全不當真。
關鐸自然懂他的意思,急於解釋:「我跟你說,我們所的小丫頭片子個個都想爬我的床,我愣是不給機會……你別不信,改天帶你去我們所轉轉,遠遠見到我,那幽怨的小眼神,嘖嘖,簡直能掐出水來……一個個都跟白娘子似的,見到我就想水漫金山……唉,活得真累……」
關鐸是一名建築設計師,就職於一家外資建築設計所,不知是自由奔放的外企環境浸淫所致,還是天性賤萌,反正是越大越不著調。
時橋南莞爾,一針見血地戳穿他:「了解,她們都以為你是法海,欲殺之而後快。你看,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多行不義必自斃。」
關鐸皺眉:「什麼?」然而氣勢明顯弱了下去,過了許久才意識到話題被精神病醫生轉移了,他收斂心神,悠悠開口,「你覺得自己會遇到什麼樣的人?」
「嗯?」時橋南詫異地看了他一眼,發現他神色鄭重,不像是開玩笑,便也配合地思索了幾秒鐘,腦海里掠過第一次見到林寂的畫面,她的眼睛裡閃著光,雖然不是因為他,但他仍然動了心。他垂下眼,淡淡地開口:「肯定是各種各樣的人。」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關鐸用眼神威脅他,就差把大刀扛在肩頭對他比畫比畫。
「那你是說哪個?」 關鐸從小到大都沒在時橋南這裡討得便宜,竟然還敢來威脅他。
時橋南不為所動。
關鐸眯起眼睛盯著時橋南看了好一會兒,忽然笑逐顏開:「時橋南,裝蒜可不像是你的風格。」
「畢竟我不是你這根蔥,是不好裝。」
「你是不是有情況了?還不跟我說啊?」關鐸頓時來了興趣,「來來來,跟哥哥說說,是什麼樣的姑娘,讓我們的高嶺之花茶飯不思?那首歌是怎麼唱的來著?蒹葭蒼蒼,白露為霜,窈窕淑女,君子好(hào)逑……」
「那是《詩經》,文盲。另外,是君子好(hǎo)逑,不是好(hào)逑。出去別說你跟我是一個小學畢業的,丟臉。」
「好。」關鐸乖巧地坐好,「請開始講述你的故事。」
「……」
如果有一天要對人講述他們的故事,該如何開始呢?
時橋南忽然發現這個問題竟然難於上青天。他曾把林寂當成一個案例講給麥肯恩先生和林樹聽,也曾把她當成一個瘋狂粉絲吐槽給關鐸些許皮毛,然而,每一次講述里,她都是一個個案,可以落筆於紙上,用寥寥數語概括來龍去脈。
然而當他和她結為一體成為「他們」,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就忽然有了生命。他站在浩繁的漢字庫中,看著面前遊動的漢字,竟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字眼。客觀容易描述,生命只能意會難以言傳,記錄也只是留下過程,根本無法傳達生命本身的千萬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