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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5:44:07 作者: 湫山夏石
    時間一下子慢下來,風輕輕地、緩慢地掀動他的衣角,幅度並不大,幾乎能用肉眼看清整個運動軌跡。他們之間的距離隨著車子的前行一點點拉近,又一點點拉遠。

    她看著他,腦海里一片空白。她幾乎要衝下車去飛奔到他面前,但她咬著唇搖搖頭,終於還是閉上眼別過頭去,不再看他。她知道他一直在那裡目送她,直到化作一個黑點漸漸淡出她目所能及的畫面,可她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在那裡。他們不是已經告別,已經翻過了這一篇嗎?為什麼?為什麼他還要出現在她面前?他是來找她的,是特意趕來見她的,可這是為什麼?

    林寂把右手放在左胸口,低聲自言自語:「對不起。」不知是對自己說,還是對那裡住著的人說。

    從此以後,他們會天各一方,過著不同的生活,但她會跟他一起白頭。她不需要他的回應,這是她自己的決定,她自己的人生。他從來不曾虧欠她,她也從來不可憐,他不需要憐憫她,也不需要感激她,她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讓自己快樂。她是如此自私,想要在他的生命里占據一筆,如此已足矣。

    見到時橋南時,林寂心不在焉。時橋南需要詢問好幾遍,林寂才會對他的話有所反應,甚至答非所問。

    時橋南停止了對話,耐心等待,看她是否會主動開口。

    辦公室里響著白石的聲音,對時橋南來說這樣單曲循環自己的歌曲實在有些羞恥,他也只是在林寂來時才會循環播放自己的聲音。一開始,他有些緊張不安,既怕林寂從兩個聲音里發現真相,也怕林寂突然當著自己的面說出演唱者的缺點,但她像是沒有發現背景音樂的存在,每次進來都是靜靜地坐在那裡,沉默好一會兒才能跟他正常交談。他習慣了她對自己聲音的習慣和融合,她一進來,她的氣息就自然地與他的聲音交融。

    「身負行囊,北方向南方。

    琴歌送我,琴歌聲長過路長。

    斟酒作別就他鄉,談笑也匆忙。

    今終歸,坐當初小樓舊軒窗。

    弦上已凝霜,無人撫,無人聽,無人唱。

    昔年者,蹤跡心跡皆渺茫。

    硯里墨香,自流淌,縮略山水於股掌,

    提筆寫罷,抬頭落款怎簽章?

    險失交臂街巷,歲月惶惶,忘否心未忘,

    潦草寒暄過往,知音竟疏涼。

    獨對大江,川流湯湯,悵也誠然悵,

    不似少年風光,都磨盡輕狂。

    夢裡散場,有人痴,有人笑,有人傷,

    轉醒後,卸下喜怒假容妝。

    但憑曲在,耳畔響,抵消去天地遼曠。

    算君與吾,只如殘譜上宮商。

    又幾次落葉黃,借雲直上,相思捎雁盪,

    概吾為野草莽,君為滄海浪。

    回箋兩行,說知遇難當,怕再見惹彷徨,

    十年一晌,混沌本刻骨過往……」[1]

    一曲即將終了,林寂忽然開口,重複歌詞:「十年一晌,混沌本刻骨過往……我最喜歡的其實不是這句,而是前面那句『潦草寒暄過往,知音竟疏涼』……我們總是需要忘掉一些人,才能繼續生活。」說到後面一句,已經有些哽咽。

    「是的。」時橋南說。

    「可是,如果被忘掉的人不想被遺忘呢?」林寂問。

    「嗯?」時橋南一下子被她問住了。他實在很好奇她腦子裡到底整天在想些什麼。

    林寂以為他沒聽清自己的話,將問題重複了一遍,然後說:「我們勸慰別人的時候,都會說失去的那個人也希望你忘掉他、放下過去好好生活。可是,這只是我們作為第三者在杜撰那個人的想法。如果是你呢,當你被在乎的人忘掉,你會開心嗎,你會希望他忘掉你開始新的生活嗎?」

    「我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時橋南如實回答。

    「我發現我做不到。哪怕說過了再見,我也不希望他把我忘掉,我希望他能跟另一個人過著幸福快樂的簡單生活,可我捫心自問,我希望他心裡有一個位置是為我留的。我希望在他心裡那個寬敞龐大的神殿裡,在無數存檔的格子裡,有一個是屬於我的。哪怕那裡從此再也不打開,落滿灰塵,我也希望他記得有那麼一個地方,我就在那裡,與他同在。」林寂這樣說著,就懂了白石來找她的原因。

    時橋南說:「畢竟我們都不是偉人,很難在歷史中留下濃墨重彩,可能連草草一筆帶過都只是『21世紀的中國如何如何』這樣的話語。對於大部分人來說,存在過的痕跡不是死後那小小一塊墓地和墓碑上寥寥數語概括的生平,而是其他人的記憶。從冰冷的文字上是看不到人的,有溫度的記憶才會勾勒出擁有獨特音容笑貌的具體形象。」

    「我怎麼會忘掉你呢……傻瓜!」林寂低著頭笑起來,眼淚卻大顆大顆滴落。

    時橋南張了張口,終究沒有說什麼。

    他不知道林寂在來時見到了什麼,自然不會想到當林寂坐上返程的公交車時,她再次看到白石站在同一個地方靜靜地望著她,仿佛從未離開。她下了車,想去找他解釋,他剛剛站立的位置卻已是空無一人。

    此後連續數次,林寂只要出門,就會看到白石站在離她不遠不近的位置看著她,但她一走近他就不見了。

    她去白日夢想家買抹茶蛋糕,白石就站在街對面,一輛車子隔斷了視線,當兩點之間再無阻礙,街對面除了幾對在買東西的年輕情侶,沒有她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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