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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5:44:07 作者: 湫山夏石
    林寂也停了下來,她看著他,不由自主地被他影響,跟著斂了笑意。她聽著他溫潤磁性的聲音輕輕地、簡短地自我介紹,有風從他的嘴中吐出,掠過她的眼睛、她的發梢,給她的眼睛蒙上了春天色彩的虹膜,讓她看到的一切都忽然春意盎然。

    她第一次知道有人自我介紹可以如此詩情,像是被命運選中的人,明明是同樣的漢字,由特別的人說出就會變得特別動聽。

    她的腦海里有一個想法一閃而過,速度太快,並沒有讓她產生任何概念。她握住他的手,輕輕回了一聲:「嗯?」

    時橋南誤以為她沒聽懂他的解釋,道:「我爺爺家樓下有一座白石橋,他整天在橋南的石亭里與人下棋,我出生的時候,他正與棋友對弈,眼看就要大獲全勝。當時橋南有株老樹,隔了數年忽然開花,他覺得是白石橋南風水好,便給我起名為橋南,象徵希望。」

    林寂點點頭,感嘆:「幸好爺爺覺得是橋南這個地理位置的風水好,不是那棵老樹的功勞,否則你大概會叫時花花、時鐵花、時小花之類的了。」

    這個問題時橋南倒是沒想過,經她一提醒,細思恐極。

    分別時,林寂道了再見,隨口說:「周五見。」

    每周五是她去萊恩醫院見他的日子。

    時橋南沒有多說什麼,簡單回覆:「周五見。」

    這一夜,林寂睡得格外好。她做了一個夢,夢接上回,她送完朋友回家的路上忽然下起了雪,她匆匆跑回家中,卻仍不及雪下得快,到家時大雪紛飛,地面積雪已深達半尺。家裡的窗戶開著,白石坐在窗前喝茶下棋,聽到聲音,他向窗外望來,然而紛紛揚揚的大雪隔斷了視線,他看不到她。她亦望不見他,但她知道他在看著自己,一如她無法移開目光。她穿越風雪走到窗前,他果然在那裡,一盞茶已經涼透,她等不及找到大門,直接從窗口爬進去,縱身跳下時他穩穩地接住了她。就在那時,風忽然大了起來,一切聲音都被淹沒,她只聽得到他與她的心跳聲,還有他低低的笑聲,分外撩人。

    這一夜,時橋南卻失眠了。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把世界上的羊都數了一遍,越數越清醒,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是如此愛學習的孩子。他的腦海里反反覆覆出現著同一個畫面,波士頓的大雪漫天漫地,無休無止……

    第21章 第20話

    林寂走出地鐵,隨著人群擁向電梯,刷卡穿過閘門,沿著熟悉的地下通道走向出口,前往公交車站。

    她戴著耳機,聲音放得不大不小,正好蓋過一切外界聲音。

    忽然,她猛地停住腳步,狐疑地轉過頭向身後望去。路上人來人往,沒有人在看她。但在剛剛的一瞬間,她清晰地感覺到有一個平靜的目光緊緊跟隨著自己,平靜中蘊含著炙熱。她皺了皺眉,繼續趕路。

    沒走出幾步,一道輕輕的呼喚聲在耳邊響起,熟悉的氣息和音色。她收住腳步,回望來路,像是清風拂過樹梢,嘩啦啦一陣作響後,森林回歸寂靜,連花朵伸展花瓣的聲音都清晰可辨。與她擦肩而過的過客皆行色匆匆,偶有人路過時好奇地掃她一眼,並沒有什麼灼熱的目光在守望著她,也沒有什麼深情的聲音在低聲呼喚著她。

    「難道還真產生幻聽了?」林寂自嘲地搖搖頭,轉身走向地鐵的出站口。

    公交車很快就來了,林寂不喜歡擁擠,特意落在後面上車。當她一隻腳踏上公交車的台階時,剛才在地鐵站聽到的聲音再度響了起來。

    「林寂。」

    不是遠遠的輕喚,就響在耳邊,發音字正腔圓、清晰明確。

    林寂一愣,飛速回頭,站點還在等車的幾人也跟著她的目光朝路邊的綠化帶望過去。

    毫無疑問,那裡並沒有她要找的人。

    「到底上不上?」司機師傅有些不耐煩地催促。

    林寂只得放棄追尋,匆匆上車,刷卡後找到靠窗的位置坐下,有些頹然地靠在窗邊。

    車子啟動,街邊景致與行人倒帶一般從眼前退去。大概生活就是這樣,往前走的每一秒,腦海里就有個小人在清理那些需要被遺忘的過去。遺留下來的不是因為需要被銘記,只是沒能清理乾淨,又或者只是那位小小的清潔工偷懶罷了,否則怎麼解釋莫名其妙的選擇性記憶呢。

    若果真如此,她腦子裡的小人一定是個善於玩忽職守的磨洋工專家,林寂自嘲地想。

    她閉眼假寐,心裡空落落的。自從上次時橋南來找她,她隔了兩天去萊恩醫院見他,她已經告訴他自己最近一直在好好吃藥,沒有再出現幻覺。她不清楚精神科醫生會如何診斷她,但她既然想要放下並結束這場鬧劇,那就要給自己做好鋪墊,在不傷及彼此的情況下慢慢結束。只是,理智可以列舉千萬種理由說服自己,情感卻是個任性的孩子,不在乎任何因與果,全憑一己私念。她的人踏上了往回走的旅程,心卻丟在了他曾存在過的廢墟。

    「林寂。」那個聲音並沒有因為她如此失落就放過她。

    林寂霍然睜開眼。

    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街邊的綠化帶旁,他穿著毛呢大衣,雙手插在口袋裡,靜靜地望著她,他身後是經冬不謝的綠化喬木,喬木下綻放著執拗的艷麗山茶。他像是站在風景油畫裡,唯獨從嘴角微微暈出的笑意讓畫中人栩栩如生,她方知那不是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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