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2023-09-24 15:44:07 作者: 湫山夏石
他們要去的墓並不遠,一路走來,石碑林立,薄雪輕覆,好像那些舊人從黃泉之下得到了告慰,趁著辭舊迎新的喧囂悄悄將親朋送來的祭品收攏笑納。
那人的墓也不例外,墓碑前擺著整齊的果品,昨日燒過紙的灰燼掩埋在雪下,三杯薄酒已經因雪水盈滿,杯沿上一圈雪環,像石碑上照片裡那人的笑容一樣,雲淡風輕。照片下刻著四個大字:白繁之墓。
兄妹二人將花束放在碑前,百合花潔白可愛,不輸於滿園雪色,沉沉地躺在雪上,像極了此墓主人的堅韌和包容。
林寂道過寥寥幾句便離開了,把更多時間留給這對久別的戀人。回去的路忽然變得如此漫長,長過八年的生離死別,長過三十載時光歲月。
林樹與白繁從幼兒園就認識了,小學時一直在一個班級,一起上下學,一起帶著跟屁蟲的林寂摸高爬低,直到大學時,有次林樹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趕去探望生病的她,他們的關係才公之於眾。
白繁是個低調的人,又是個包容的人,她的心很小很小,只容得下一個人,她的心又很大很大,仿佛能容納世間一切是非。
他們是眾人眼中的金童玉女,曾是林寂歆羨不已的一對。
然而,八年前,一場車禍帶走了這個童話,白繁在醫院裡度過了半年的植物人生涯,終於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悄然離世。白繁走了,也帶走了林樹的心,林樹再也無法愛上誰。這些年,林樹一個人過著不好不壞的生活,心情好時、心情壞時都會想起她。一開始,父母和白繁的父母還勸他,後來看到他不悲不痛平靜如水的樣子,他們忽然明白這是一個空心人,多說無益。
人這一生到底會有幾次愛情?林寂常常會思考這個問題。無論思考多少遍,她最終的答案都是同樣的:人這一生只有一次刻骨銘心的愛情,一次就足矣。
她想到了白石。如果一生只等一人,那麼她的一生已經可以完結了,畢竟她已經等到他。
她沒有回到車裡,而是靜靜眺望這幅雪染江山的畫卷。
早間新聞報導,北方大面積降雪,東北、西北最為嚴重,新疆一夜鵝毛大雪之後,一尺深的雪覆下,像是要掩埋什麼不為人知的故事。
她腦海里想像出一個深雪世界,冰雕玉琢,有人緩步而行,不時停下腳步接一朵雪花,看其落於掌心瞬間融化消散。
她仿佛聽到了那熟悉的嗓音在雪逝去瞬間的輕嘆。
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她只恨找不到一條通往這個虛構世界的路。
許久,她的心情才漸漸平復下來,摸出手機看白石有什麼動態。特別關註裡,一刷新,一條新的消息彈了出來,發於早晨八點半。
「意不意外?驚不驚喜?今年的我大概是個勞模吧。」
下面是新發歌曲的信息,歌名是《十年一晌》。
這首歌曲帶有淡淡的淒涼,節奏緩慢,配上白石溫潤磁性的嗓音,把十年深情與無奈道盡。舊友重逢,只能草草寒暄過場,知音竟疏涼。還有什麼比「十年生死兩茫茫」,到頭來相逢不相識,「無處話淒涼」更淒涼?
心裡有個聲音一直在叩響她的意識。好像……她病了多年,終於在江南舊雨重逢,然而對方並沒有為她停留,他步履匆匆,不願折了她的面子,潦草寒暄,心卻早已行出千里。那麼,她在漫長人世輪迴的病,終於要宣布落幕了嗎?她心有不甘。
她在私信框裡寫下:「不知道你何時會看到這條消息,不知道你會愛上何人,不知道回首時繁華落盡,時光成空,你在天地哪一方。想到這件事,就莫名難過到想痛哭一場。然而於我,今生只喜歡你,就已經很幸福了。」
點擊「發送」。
她感覺自己想通了什麼,又覺得自己遺忘了什麼。但那都不重要了,她已經做好了一個人走到世界盡頭的準備。她相信她一路風雨兼程,總能在某一天某一個路口與他相遇。只是不知為何,忍不住就濕了眼眶。
「想什麼呢?」林樹走下來時,暮色已起,白色越發顯得明晃晃。
林寂這才驚醒,不知道自己靠在車上出神了多久,她看到自己身上落了一層薄雪,趕緊將其抖掉。
「你們聊完了?」好像林樹真的與人相談甚歡。
林樹望著遠處的城市,長嘆一聲:「一輩子太長,一時片刻怎麼聊得完?」他眼圈微紅,低頭哽咽良久,方道,「這個世上不乏多情種,為何偏偏要選中我們演繹什麼生離死別?」
林寂說:「大概是因為上輩子欠了債,這輩子需要還,否則利滾利,下輩子可能得死在他手裡兩次才能解他心頭之恨。」
林樹壓抑許久的情緒一下子被噎住了,他皺眉看了看林寂。他一直都知道林寂是宿命論者,但他怎麼都不覺得她是在說他和白繁。
林樹問:「你剛才在想什麼?」
「沒什麼啊。」林寂打開副駕駛的車門坐進去,系好安全帶,乖巧得一點都不像她,「我只是在想,命運讓我們遇到某個人、某件事,卻不肯給出明確的答案,它到底想告訴我們什麼呢?就像有時候你遇到一個人,跟他展開一次簡短的對話,從此人海茫茫,哪怕你刻意回去找他,天長日久地等待,都不會再遇到,但你也不知道你們的談話於你二人有何意義。運氣好的話,等到多年以後,你想通了當時你在思考的問題,你恍然大悟,明白命運這一安排的目的;運氣不好的話,可能你一輩子都在思考那一天在你的人生里占據了怎樣的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