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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5:44:07 作者: 湫山夏石
自從上次爭吵之後,兩人的關係就變得十分官方。她仍會不定時往家裡打電話,母親仍舊會時常關懷她的衣食住行,但兩人都清楚彼此心懷芥蒂。她們像是收拾好心情出席一場記者會,禮貌而友好,甚至會配合氣氛地展露微笑、開懷歡呼,然而只有她們自己知道她們時時刻刻如履薄冰。她們小心翼翼地維繫著母女親密關係的假象,誰都不敢過多試探對方的底線,生怕命懸一線的美好夢幻般灰飛煙滅。好像只要這個假象在,她們之間的分歧和爭吵就不值一提。
林寂不記得從何時起她與母親的關係變得像外交。小時候的林寂乖巧懂事,聰慧而多才多藝的她從來都是母親炫耀的資本,雖然她有一些小執拗、小脾氣,但母親並沒放在心上,畢竟這個女兒始終在她的掌控中。然而,隨著年齡的增長,林寂那些曾經讓母親引以為傲的獨立、果敢、大膽都成了她忤逆母親的裝備,用母親的話說就是,她翅膀硬了,飛出了母親搭建的巢穴。
林寂是很早熟的孩子,十五六歲的年紀,在同學們偷偷摸摸搞地下情時,她對愛情沒有開竅,卻早早地洞悉了人生的真諦。她發現母親這一代人把自己的人生奉獻給了孩子,把夢想和希望寄托在了孩子身上,那些他們當年錯過的夢想,他們希望有朝一日孩子們能幫他們採摘回來。順著這個思路往上推,一代一代的父母都在最好的年紀結婚生子,其中大部分人都把自己的人生奉獻給了家庭和孩子,特別是女性,他們或者說她們把自己未竟的夢強加於子女身上,一代一代堆積下來……那麼,孩子自己的夢該怎麼辦?林寂被這個想法嚇了一跳,自此開始審視自身,意識到自己最想要的或許不是找一個愛的人結婚生子從此歲月安好,她想要的是夢想,哪怕結婚,她也要找一個靈魂伴侶,山高水長。為此,哪怕窮盡一生的孤單,她也在所不惜。寂寞是一種心靈感受,一個人過一生並不一定寂寞,當你的心靈孤獨終老,哪怕身處最熱鬧的人群中,你也會感到寂寥。
她曾試著跟母親談論這個話題,但母親認為她還是小孩子,等她長大了就懂了。多少次,多少父母在面對孩子奇怪的想法時會給予這樣的答案?他們以為小孩子不會思考人生,小孩子是沒有思想的,他們不知道小孩子最純粹的心靈往往最容易洞徹世事。林寂一開始是接受大人的說法的,畢竟她正處於一個多愁善感的年紀。然而,十餘年過去了,林寂的想法從未改變。她看著曾經與她志同道合的朋友一個個妥協於生活,如今會感嘆當年的年少無知,會驚嘆林寂還有這麼天真的想法,通通不復往昔。只有林寂,只有林寂還站在十六歲那年冬天風雪交加的路口,看著自己整個人生凍結在那時那地的靈光一現里。
她有時候會想,自己為何會這麼執著?她也會試著接受世俗的人生,可是她做不到。她的確是偏執狂,如果讓她像母親希望的一樣找個合適的人談情說愛,了此一生,她寧願從未出生過。
她一直在尋找,可她到底要找什麼?在白石之前,她不知道;在白石之後,她知道她找到了。她要找的不是傳奇,而是一種感覺,一種命中注定的感覺,一種夢想成真的意外感。她從來沒有這麼宿命論過,但當她迷戀上白石的那刻起,她從未如此相信命運。
從公交車總站到家,林寂走了兩個多小時。她沒有叫計程車,也沒有找人來接,而是步行遊蕩著回家的。
天已經黑了,華燈初上,街頭水汽氤氳,地面一片明晃晃。林樹和文棋正站在樓下,林樹正悶頭抽菸,文棋不知說了句什麼,林樹疑惑而不滿地抬起頭瞪過去:「你說什麼?」
就在這時,文棋率先看到了林寂,驚叫著跑過來:「天哪,你怎麼回事?被人搶劫了嗎?怎麼搞成這樣?」
雖然雨不大,但兩個小時足夠林寂變成落湯雞。林寂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渾身濕透。她的大腦卻仍處於斷片中,看到文棋,她扯了扯嘴角,終究沒能笑出來。她苦澀地叫了一聲文棋的名字,任由文棋攬著她。
看到林樹,林寂忽然萬分委屈:「哥……」
林樹似有千言萬語,終究是搖了搖頭,把煙捻滅在垃圾桶上:「回家再說。」
等到回家洗了個熱水澡,換上乾淨的家居服,林寂這才清醒過來,詢問兩人怎麼會在樓下。
林樹已經沖好了熱咖啡,端給二人:「上次過來,鑰匙忘了帶走。給你打電話怎麼不回?還有,你的新作品是怎麼回事?」
林寂啊了一聲,瞥向文棋。文棋沖她吐了吐舌頭,想必是等她時閒聊不小心透露的。林寂聳聳肩:「就那麼回事唄。」
「我知道你喜歡那個什麼歌手,你以他為原型我也不說什麼,但你去看心理醫生……是真的嗎?」林樹又開始「審犯人」。
林寂抱著杯子悶頭喝咖啡,黑咖啡就是有這點好,苦澀醇厚得讓人只想埋頭於這一件事,心裡堵著千頭萬緒也沒心情理會。杯子是她從田子坊的一個小店裡淘來的,陶瓷杯,紋理粗糙,帶著原始的氣息——她喜歡一切復古的東西。
林樹盯著她,不追問,也不打算放棄。
文棋見狀想緩和氣氛,轉移話題道:「我推薦一家新發現的咖……啡……其實也不怎麼好喝……」說到後面看到林樹瞥了一眼自己,她迅速偃旗息鼓,什麼姐妹情誼都不及保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