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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5:43:16 作者: 李李翔
她無法自控,一點一點轉過頭來,逆著光隔著幾丈遠的距離看著靜止不動的他,宛如最後一瞥。強烈的陽光下看不清楚他臉上到底是什麼表情,然而她知道,一條叫做絕望的河從此橫亘在他們中間,滔滔不絕的奔騰著。
「愛有很多種方式,包括放棄……」她還想說點什麼,然而此情此景,語言是如此的蒼白無用,反而更像是在找藉口,只得停住不說,她慘然笑了一笑,「算了,我們好聚好散。分手快樂,你會找到更好的。」
你的心情,我都明白;可是我的呢,你能想像嗎?
陳上先是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繼而用力踹了一腳車身,緊接著連踹了好幾下,車子被他踹的連連晃動,警報器的聲音響起來,一聲比一聲緊迫。即便如此,他還是無法發泄心中的痛和怒。他打開車門坐進去,車子像一頭髮怒的野獸咆哮起來。唐譯擔心這樣的他會出事,然而沒有,他車子開的平穩緩慢,經過她身邊的時候,車窗搖下來,面無表情說:「你放心,我會的。」他用看路人的眼神瞟了她一眼,語氣冷漠的宛如陌生人。
男人狠起心來比女人厲害得多,也堅定得多。
唐譯聞著汽車的尾氣,看著他絕塵而去,剛才痛的那樣不可自拔,這會兒反倒木木的,沒什麼感覺。這是私家路,又是郊區,很難攔到車子。她在烈日下艱難地移動著雙腳,一步,一步,又一步,這樣機械而重複地走動,仿佛能讓她分散注意力。汗水流下來,前胸後背黏膩膩的,頭髮濕答答貼在頭皮上,不知過了多久,又慢慢的幹了。
她感覺到一絲涼意,抬頭看時,不知不覺已經走到高速公路上來了,迎面是一座大橋,寬闊的上臨河在暮色里泛起一片煙霧,河岸兩旁升起裊裊炊煙。她這才驚覺自己走錯了方向,一輛輛的車子從身旁呼嘯而過,帶起一陣熱風。夜色越來越深,深藍色蒼穹上鑲嵌著漫天的繁星,浩瀚無窮的宇宙寂靜無聲,只有她一個人踽踽獨行。獨自一人面對荒郊野外的黑夜,恐懼暫時戰勝了悲痛。
縱然是夏夜,她手臂還是冷的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一邊奔跑一邊朝迎面駛過來的車輛打手勢,用力晃動著手裡的學生證。一輛白色本田在她身邊停下,車裡坐著一對年輕的情侶。她問能不能帶她到市內,並把自己的學生證拿給他們看。
筋疲力盡回到學校,她沒有洗漱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依然是一個艷陽天,除了心境,其他一切並沒有什麼不一樣。媽媽打電話來問她什麼時候回家,那一刻眼淚像泉水一樣洶湧而出,無論怎麼止都止不住。她凝神屏氣,不敢出聲。
「喂喂喂,聽得到嗎?怎麼沒聲音,是不是信號不好啊……」唐媽媽在電話那頭嘀嘀咕咕說。
她鎮定了一下情緒,輕聲說:「今天就回去。」
唐媽媽立刻高興起來,「買了什麼時候的火車票?我讓飛奇去接你。」
「不要麻煩人家,我自己又不是不認識路,坐汽車回去就好了。」
唐媽媽心疼她一路辛苦,「沈叔叔家新買了一輛小轎車,很方便的……」
電話換了沈飛奇接,他笑嘻嘻地說:「我拿到駕照了,敢不敢坐我的車?」
唐譯雙眼緊閉,炎熱的空氣里划過一大滴眼淚,她抬手很快擦去了,「那我就捨命陪君子啦。」還好,還好,她沒有一無所有,萬劫不復。
暑假裡,她打著天熱的藉口一直精神不振,唐媽媽知道她心裡有事,卻不知從何問起,試探了幾次,見她不肯說,估摸著大概是感情的事,背地裡沒少嘆氣,卻還得裝作不知道。
暑假快過去的時候,唐爸爸的腿又復發了,醫生仍舊建議動手術。唐媽媽氣得去醫院大鬧了一場,「拿了錢不管事,左一次手術,右一次手術,好好的一個人給折騰的半死不活,你們跟劊子手有什麼區別?劊子手還好些,一刀下去,乾淨利落,你們這是凌遲!」醫院的警衛進來把她轟了出去。她坐在門口的台階上無聲地抹著眼淚鼻涕,無奈而安分的承受著命運帶給她的不公。
唐賜仰著小臉堅定地說:「姐姐,長大後我要當醫生。」唐譯摸了摸他的頭,一陣心酸,她決定不考研,承擔起養家餬口的重責大任。
第 61 章
回到學校,唐譯和陳上分手的消息傳遍了上大的各個角落。灰姑娘和王子的童話不負眾望,破滅了,有人幸災樂禍,有人拍手稱快,有人譴責譏諷,加上陳上深夜買醉、為情所困的樣子被人拍下來放到校內BBS論壇上,輿論的風向標一下子倒向他,沒有人同情唐譯。當然,她不認為自己值得同情,可是也並不覺得自己罪不可恕。她想,她是永遠得不到他的原諒了,儘管她認為自己做的是正確的決定。
有時候,越是正確越是不可原諒。
其實,原不原諒也無所謂了,日子還不是要繼續過下去。她從黑白分明的世界一下子跌入一個混沌地帶,生活的本來面目殘酷地衝擊著她的視線和心靈,她在自責痛苦後悔內疚里一夜長大。以前她以為人是按部就班成長的,現在明白,不是的,長大是頓悟的事兒。
慢慢地,他們的事過去了,越來越少的人提及,熬過去也就熬過去了。你看,大部分的人都是這樣,就著別人的八卦嬉笑怒罵下酒喝,因為事不關己,所以不必當真。她一笑過後,看人看事的態度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以前她總是崇拜成功,現在她更憐憫失敗,那不過是因為最艱難的那一刻沒有熬過去,人人都有這樣的時候。
雖然同在一個學校,可是只要刻意迴避,兩個人還是很難碰面的,加上她大四,基本上沒什麼課,在學校的時間很少,而他也有工作。只有一次,她去圖書館還書,從窗口遠遠地看見他的影子,當即嚇得掉頭就跑。跑到拐角處,又忍不住回頭,覷眼見他空手出來,似乎瘦了些,旁邊有人跟他說話,他不看人,也不說話,自顧自走自己的路,偶爾點一下頭。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他,沉默、冷淡、不易親近,十分的陌生。她見他們往這邊走來,急得滿身大汗,靈機一動,躲進旁邊的女洗手間。聽著他熟悉的腳步聲一下一下越走越近,然後又一下一下漸行漸遠,她虛脫地靠在門後,感覺像是過了萬水千山。
以前她從未想過離開上臨,找工作的時候忽然覺得遠走高飛也好,換個環境重新開始。大四實習她去了總部位於北京的一家大型公司,從實習開始做,忙著適應南北氣候、飲食、習慣的差異,忙著加入職場殘酷而慘烈的競爭,忙著應付各式各樣難纏而無禮的客戶,她得想辦法搞定它們。有時候她會抬頭看著廣闊無垠的天空,無聲地問自己,這是不是生活的真實面貌?愛情是不是只是其中的冰山一角,若隱若現,可有可無?
她沒有答案,只能強打起精神活的更加頑強,每天都像是在廝殺、戰鬥。
夜深人靜、獨自徘徊的時候,她會想起她曾經也是唯一愛過的那個男孩兒,啊,現在應該稱為男人了吧?她的痛苦逐漸淡去,留下一個碗大的疤,只要不觸碰,便一直靜靜地隱藏在那兒,不為人所知。他想必也淡忘了吧?恨雖然比愛長久,但是時間更無堅不摧,最終都將化為沙礫,隨風而去。
陳上沉浸在分手帶來的傷痛中不能自拔時,陳父突然病倒了。那天天氣十分炎熱,陳父端坐在桌前聽取部門經理的報告,和平常沒什麼兩樣,突然身子一歪,連人帶椅重重栽在地上。公司頓時亂成一團。陳上滿眼血絲、精神萎靡來上班,接到電話,推開人群衝進辦公室,一把抱起父親,轉身往電梯的方向跑去,一邊喊「救護車」一邊不忘下令:「邱助理,十點鐘的部門例會改由你主持。沖姐,等會兒『豐源』的馬經理來簽約,你替我招待他。」
過道上擠滿了觀望的陳氏員工,全都伸長脖子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看樣子是中風,瞳孔散了,人也不認得。」
「凶多吉少。我爺爺也是中風,救是救過來了,吃喝拉撒全要人伺候,話都說不利索。」
「大事不好,陳董倒下了,公司怎麼辦,我們怎麼辦?」稚嫩的小陳總顯然還沒有成氣候,無法獨擋一面。
陳上焦急地等著電梯下來,聽到背後傳來的隻言片語,怒火攻心,嘶啞著喉嚨吼道:「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該幹嘛幹嘛,天塌下來有我頂著呢!」刀鋒般凌厲的眼神嚇得眾人不敢吱聲,乖乖回到座位埋頭工作,頭一次發現原來玩世不恭的小陳總也有這麼可怕的時候。
救護車來了,昏迷不醒的陳父很快被送到醫院。陳母頭髮散亂、驚慌失措趕來,聽到醫生說情況不太好時,趴在兒子肩頭嗚嗚嗚地哭了起來。陳上記憶中從未見過母親這般的脆弱,輕輕拍著她的背像小孩一樣哄著。醫院的走廊整潔、陰暗、狹長,似乎沒有盡頭,聞著空氣里濃郁的消毒水的味道,他頭一次有了肩頭壓著千斤重擔的責任感,呼吸跟著變得沉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