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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1 23:05:27 作者: 阮阮阮煙羅
與呼嘯風聲同在的,是昭陽公主曾經肆意輕嘲的笑音——「你也就這張臉,能叫本宮心有惦念了。若連臉都長歪了,你在本宮這裡,真就一點價值也沒有了。」
後背早已血肉模糊,四肢百骸也在冷硬山石的撞擊下,遍體鱗傷。身體痛極,心也痛極,家人所承受的苦難,自身所承受的折辱,無盡壓抑的痛苦和恥恨,連同身體上的痛感,瘋狂撕扯著他身體的每一處,令他感覺自己似將在這拖行過程中,被撕裂成無數碎片,被追行的野獸,吞噬殆盡。
經過一處可供潛藏的勢低處時,蘇珩迅速取出貼身藏著的匕首,用力割斷綁他的繩索,按計劃在霍章等人察覺之前,動作利落地滾下了山坡。
雙腿被拖磨地幾將見森森白骨了,他忍著鑽心的疼痛,尋到一處雪洞進行藏身,躲避霍章等人的追捕,並等待著昭陽公主派來尋找的人——若久等不到,他只能冒險離開雪洞,就這麼一步步走回昭陽公主身邊。他必得回到她的身邊,今日不是他蘇珩的死期,而是來日的開始。
常人體受如此重傷,早已昏厥過去,蘇珩幾是在全憑意志力強撐。落血點點的南岩山林,風饕雪虐時,白茶終於趕回了昭陽公主身邊。她將山中所見,急切稟報公主殿下,並跪地懇求殿下,速速派人救援。
白茶為能勸動公主,飛馬急回的路上,已想好了滿腹勸詞。但她沒想到的是,公主殿下果斷得很,才聽她稟報幾句,就吩咐將士搜山找人,並且在這滴水成冰的凜冽天氣,親自領兵過去,不懼嚴寒。
容煙先前將白茶派出監視蘇珩,正是等著她回來稟報蘇珩遇險。因熟知原書劇情,在去往南岩山林的路上,容煙對即將所見,早有心理準備。只是,饒是如此,當真見到隱在新雪下的蜿蜒血痕時,她的心,仍不由在寒冷的風雪中,微顫了顫。
藏身於冰冷黑暗的雪洞內,憑藉錐心刺骨的疼痛與頑強的意志力,強撐堅持著時,蘇珩無聲望著眼前的黑暗,自家門蒙冤以來的所有事情,一幕幕似在這血腥冰冷的暗色中,來回浮現。
有如噩夢無法醒來的長久折磨,不知持續了多久後,洞外的風聲,終於將急切尋呼的人聲,傳送入洞穴深處——不是霍章等人的追殺聲,而是昭陽公主派來的人手,正一聲聲地高呼「玉奴」。
蘇珩知道,昭陽公主會派人過來找他的。不是因他蘇珩在昭陽公主心裡有何分量,而是因為昭陽公主,不允許任何人蔑視她的無上權威。
他蘇珩,是昭陽公主的「玉奴」,就算昭陽公主對他沒有半點在乎,對他心中只有厭棄,但只要公主一日沒將他踹出公主府,他就仍是昭陽公主的私有物,任何人都不得染指。
霍章也深知這一點,所以他只敢私下害他,想造成他在山野意外遇害的假像,而不敢光明正大地將他殺了。只要白茶將霍章的歹行稟報昭陽公主,昭陽公主必定發怒,必定會為維護她的權威,震懾膽敢在她眼下胡作非為的狂徒,派人將霍章等人抓起,派人來尋找他蘇珩。
終於等到搜尋人聲的蘇珩,強撐著在黑暗的洞穴中站起。外面的搜尋之人,應該找不到這處隱蔽所在。他們都是奉命行事,草草搜山一遍,若是尋不著人,就可直接向昭陽公主匯報,他蘇珩大抵已被野獸吞吃。他們不會真正在意他的生死,也沒有必要跋涉在風雪中,挖地三尺地苦苦搜尋。
扶著冰冷的洞壁,拖著周身血爛、幾乎散架的身體,蘇珩緩緩向外走去。通往洞穴穴口的道路,算不得有多長,但他因為身體上的劇烈疼痛,而一步步,沉痛地走得緩慢。
漫長的黑暗與陰冷,令蘇珩在某一瞬間,不由產生一念:若是他撐不下去,若他現下倒地死在這裡,外面的人放棄搜尋,身在嶺南的家人,也不知他痛死在此處,他蘇珩,就將在這處隱秘洞穴內,無人知曉地,化為白骨了……
一瞬間,人生於世間,似滄海一粟的孤冷,深深地浸入他的骨血。生死獨行,若他死在這裡,無人會知道的,無人……
心持此念,艱難地扶走近洞穴穴口時,蘇珩在外界耀眼的雪光映照下,望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他疑心是自己眼花,疑心是自己血流過多、神智昏沉而產生了幻覺。昭陽公主……昭陽公主怎會出現在這裡呢……
他踉蹌著上前一步,雙腿力竭地半跪下來。洞口處的明艷身影,沒有消失,她走近前來,身披著的大紅羽緞斗篷,在她身後雪光的映襯下,如是明亮的火光,照亮了洞穴的黑暗陰冷。
……昭陽公主……昭陽公主怎會親自來搜山……且……找到這裡……
蘇珩竭力想思考清楚,可因身體已苦苦撐至極致,而神思昏沉,無法想明,只能拼盡最後的餘力,發出一點細微的聲音,沙啞的,如弦將斷的,「……殿下……殿下怎會來此……」
他知他此刻是極狼狽的,不僅通身幾無一塊好肉,血肉模糊地凍粘在破碎的衣裳上,就連他已仔細護過的臉龐,也糊滿了凍結的雪與血,難看至極,比之街邊癱瘓的乞兒還不如。
蘇珩垂眼低首,不看昭陽公主,但昭陽公主,卻傾身托起他的下頜,用她那隻潔白無瑕的柔荑,托起他染滿血污的下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