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頁
2023-09-24 15:25:16 作者: 林與珊
Eric很欣賞能夠不被世俗紛囂吵擾,安沉在自己世界獨立思考的city,尤其在聽到他的第一部作品《Galaxy》(《銀河》)的時候,甚至有一瞬間,讓他看到了年輕時卓爾不群的莫斯。
他在後台的雜貨間裡找到了宛忱。散著霉味的盒大房間內,僅一縷稀薄光線投在他顯著病態慘白的面容上,灰青色的眼底滲著紅,悲傷中隱約夾雜著一絲時有時無的憤怒。
小提琴擱放在彎曲的長腿邊,手背墊著下巴,眼神筆直的盯著對面蒙了一層灰塵的儲物櫃,宛忱的目光灼烈,似是要將它碾碎看穿。
Eric很清楚,能讓他有這種反應的,只能是那個人。可令他驚訝的是,宛忱並沒有及時提出休學、回國的請求,反而堅持到樂團所有演出任務結束,科隆的盛夏已過,直到初秋驀然來臨。
他緩緩步上二樓的台階,抓著扶手仰頭去瞧宛忱的房間,房門敞著,門角處露出半張寫滿音符的五線譜紙。Eric悄悄走近,剛想彎身去拾,忽地愣住。
向陽的臥室里,滿眼清亮的暖色,鋪開在落了一地的曲譜上。宛忱弓著背,手肘撐膝,坐在落地窗前逆光沉著臉,唇上叼著一根未點燃的劣質香菸。
「這是……你寫的?」停頓半晌,Eric不可置信的撿起一厚摞譜子,快速掃了兩眼,看著頁尾胡亂草寫出的曲名,很意外的,是首與宛忱風格極為相悖的曲子。
《Besieged》,《圍困》,與創作者city的名字一起連讀,譯為圍城。在宛忱拖著一顆疲憊將死的心,跟著莫斯室內樂團完成歐洲巡演的這三個月里,他用憤怒和絕望,寫下了這部作品。
Eric走到他身前,擋住他游離的視線。瞳孔聚焦,宛忱眨著眼睛抬起頭,艱澀的笑了笑,唇角乾裂的皮膚結著一小塊暗紅的痂印。
「飯不吃,水不喝,修仙呢?」沒好氣的砸過去一句質問,著實不像Eric能說出來的話,實在違和的很。
宛忱拿掉煙,放在鼻下聞了聞,重新收進早就有些泛潮的煙包里。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腰背,拖過行李箱徑直往門外走去。
從城市上到高速,變換在周圍的科隆秋景,就像從古典詩歌里的沉穆穿越到現代詩詞裡的雅意,美得叫人連連驚嘆。可對於一個失戀的人來說,再好看的景色也換不走身體內里憂傷的愁緒,所以總是任由這等美景在眼前奢侈的流逝消失。
宛忱慵懶的縮在副駕駛位里,安全帶松垮的綁在瘦弱的身骨上。呼吸不勻,時而大幅度起伏著胸口,時而短促的吐氣,整個人看上去十分蕭糜。
Eric把行李箱拖拽到他手邊,有些擔心的說:「回國記得給我發條信息。」
「謝謝。」宛忱語氣很輕的說道。
「我一直想問你,為什麼遲了三個月才回去?」Eric繼續問著,毫不掩飾的眼裡滿是心疼。
「我在感受等待的滋味。」宛忱合攏身上穿的談城的薄款外套:「我在等他回來,但我發現他其實比我要堅強的多,不過三個月,我已經等不下去了。」
Eric以為宛忱是產生了想要放棄的念頭,結果卻是自己把他的感情認得過於輕淺。
「談城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他皺著眉,仔細想了想:「按理說,他絕不可能有勇氣和你分開。」
「我不知道。」宛忱擰眉低垂著長睫,試圖掩蓋越漸發紅的眼眶:「大概是他厭倦我了,聽煩了我的話,看煩了我的臉,再也不想把時間耗費在我身上了……」
Eric及時打斷了他後面還想吐露的話:「你怎麼會這麼想?我認識的city,自信、樂觀、陽光,是不會把自己放到如此卑微的位置上的。」
「我沒有底氣了,Eric。」宛忱拉過行李箱,緩慢朝安檢口挪步,Eric跟在他身旁,費力的聽他小聲呢喃著:「談城在我的音樂里,當我竭盡全力寫完《圍困》時,覺得身體仿佛成了一具空殼。」
「時間救不了我,我很清楚,我必須把他找回來。」
Eric望著滿身落寞的宛忱,看著他徐徐融入進亮如白晝的波恩機場深處,直到被眼前的人來人往阻隔了視線,直到再也尋不見他的身影。
此趟航班於次日下午五點四十分降落在崇明市中。一小時後,宛忱坐在了返回家中的計程車上。
十多個小時未合眼,未進食,也覺不出困意,嘗不出餓感。身體早已不隨自己的意識所控,既虛又浮,始終靜不下心,沉不下思緒。
宛忱以為這種狀態只會持續到見到談城的那一刻,卻根本沒想過,心心念念的小家竟會變成眼前這樣一副頹敗的景象。
原本熟悉的城中村,熟悉的路口,熟悉的深巷,被鋼筋鐵架分割,被水泥鋪填,被綠網遮掩,拆拆減減,儼然有了居民樓地基的雛形。
「談城……」宛忱站在原先巷口的位置攥緊吊掛在頭頂垂下來的綠網:「你在哪兒……」
「哎,小伙子,施工重地,別往裡走啊。」一個工頭拎著一桶工具好心對他提醒道。
宛忱用衣袖掃了下眼睛:「您好,師傅,請問這裡什麼時候開始改建的?」
「有倆月了吧,政策下來的快實施的也快,這麼個大都市,又是一線城市,哪兒還允許留著這種城不城村不村的地方啊。」工頭喝了口罐裝啤酒,悠哉道:「怎麼了?你找人嗎?喲,怎麼哭了?」
「沙子吹眼裡了。」宛忱沒工夫去瞧那人驚詫的表情,隨意道完,怔愣著看了看堆高的土坡,它的方位大致是曾經那間雜貨鋪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