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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5:25:16 作者: 林與珊
一曲結束,沒有掌聲,只有沉默。
薛漢陽背過手從舞台側面的樓梯上緩步下來,沖陸明啟和他身後坐著的四十多名交響樂團的成員們道了聲:「承讓。」
「啥意思?」秦安最先開口:「什麼就承讓了?不是,老大你說兩句。」
游嵐臉色不好不壞,結果其實在他意料之中,儘管薛漢陽帶來的不過是這半年剛招攬來的新人,但不負國內頂尖室內樂團的名號,樂手之間配合的天衣無縫,挑不出毛病。
「首先要表揚交響樂團的進步很大,我看在眼裡,非常欣慰。但不得不說,演繹的實在太過刻板,倒像是完成任務般為了演奏而演奏。結束後身心只有卸下負擔的輕鬆,沒有享受音樂的暢快,就好比畫手小心又謹慎的臨摹大師作品,畫出的線條便會過於生硬。」
游嵐不慌不慢的講道:「每個樂器都像一塊獨立的拼圖,彼此間沒有融合,被陸老師零零散散拼湊在一起,各自演奏,即便拼合而成,但縫隙仍在。音樂是訴說,要有互動,不能只顧自己這一塊,這是我們日後需要重點解決的問題。」
「而室內樂團的演奏行雲流水,仿若一個人的吟唱,氣息很穩,音色豐富飽滿,有張力更有質感,樂手間整體融合度非常高,凝聚力很強,尤其視覺上他們是在享受表演,這種狀態下傳遞給人的情緒,是可以直達人心的。」
幾段評講,並非有意抬高對手貶低自己,確確實實存在實力上的差距,其他人興許能虛心受教,心高氣傲的秦安可有些坐不住了:「老大,沒那麼誇張吧,我覺得我們不比他們差啊。」
「差不差不是用嘴說出來的。」謝晚舟翹著二郎腿接過秦安的話,抬起頭看向他:「早就聽聞陸指揮收了兩名得意門生,有幸看過其中一位『華音盛典』上的表演,不錯,很精彩。」
秦安瞥了他一眼:「怎麼?嫉妒?」
謝晚舟搖了搖頭,笑道:「我今天來是向兩個人證明,你跟我之間是存在差距的。」
游嵐聽罷挑了挑眉,葉依依不安的抿了下嘴唇。
「差距不是用嘴說出來的。」秦安現學現賣笑著起身,踱到謝晚舟面前,趾高氣昂的一揚下顎:「曲子你選。」
「《螢火》。」
噗嗤一聲笑:「老大曾說過,《螢火》不可能有人彈得比我好,你要選《兵臨永夜》還有可能跟我縮小差距,可別後悔。」
謝晚舟渾身上下透著一股無可撼動的強硬,坐回位子上將手錶從手腕摘下,開始揉搓十指。
宛忱在秦安上台後把《螢火》和《兵臨永夜》的譜子拿給秦然,游嵐不明所以他的舉動,秦然倒是立馬接過點了點頭,可他會錯了意。
「我不要你聽秦安。」宛忱彎曲食指往五線譜上叩了叩:「我要你聽謝晚舟。」
秦然皺起眉,他的所有行為無疑都必須和秦安有關,突然要他聽別人的演奏,表情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太情願,宛忱見狀又道:「這對你哥哥有利。」
半晌,勉為其難的再次點頭。
秦安達到了最好的狀態。
他將心底所有的自信甚至是自負毫無保留的展示給觀眾,以從未有過的大膽把音符彈的頗有張力,旋律承載的熱情像一團炸開在眼前的耀眼星雲,滿腔熱血一頭扎進聆聽者的心裡,血液中無數沉睡的亢奮因子甦醒的沒有過程,只有瞬間崩裂開來湧向皮膚表層的深深麻意。
他在淋漓盡致的燃燒自己的情緒,傾盡所有,將人與鋼琴融為一體。
宛忱看著他,握緊手上的弓,勾起的嘴角已然表明,這場比試秦安定能穩贏。
這段表演不僅讓游嵐頗為滿意,更讓薛漢陽刮目相看。陸明啟用胳膊肘戳了一下老對手的臂膀,鼻下小鬍子往兩邊一撇:「怎麼樣,我眼光不錯吧。」
「不錯是不錯。」薛漢陽欣慰點頭,回笑道:「但是勝負還很難說。」
鬆開最後一個和弦,秦安仰起頭,眼裡滿是激動瑩亮的光,他相信自己已經衝破瓶頸,感悟到了鋼琴在他生命中的深刻意義。他低下眼,輕撫了一下泛著弱光的黑白鍵,密汗順著捲曲的劉海滑落,滴在微微發顫的手背。
我將一往無前,他對自己說。
室內樂團的成員們紛紛鼓起了掌,秦安站在台上朝他們紳士的鞠了一躬。
謝晚舟緩緩步上舞台,與秦安擦肩而過的時候,輕聲說了句:「還剩下一分鐘,好好享受這種成就感。」
若是太快讓你從天堂跌至地獄,可別怪我。
從看台下起身到鋼琴前落座,他確實只給了秦安一分鐘的時間。謝晚舟身上帶著一種溫文爾雅的大家風度,因此當他彈出第一個音符時,直接往在場所有人心上猛敲了一記。
他的琴速比秦安快了將近一倍。
視覺上帶給人的,是內斂與張狂的反差,優雅身姿像是披了層被烈火潑紅的外紗,宛忱甚至覺得,要不是鋼琴這種樂器本身克制著他從心底釋放出的狂野意味,他此刻的舉止倒更像是個歇斯底里的瘋子。
《螢火》是悲烈哀婉的,速度上的快慢會直接影響聽覺上的效果。
宛忱湊到談城耳邊,輕聲問:「覺得誰比較好?」
談城是整個音樂廳唯一一個外行人,也許在其他人眼中這兩個人的演奏各有千秋,但越是不懂的人,越能對表演好壞產生最直觀的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