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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5:25:16 作者: 林與珊
半夜三點,談城睜開眼睛,先瞪著天花板愣了好半天神,才往牆上的鐘表投去目光,看了眼時間。他睡了挺久,平時一般不會有這麼長這麼深的睡眠,可能是昨天折騰的身心實在太過疲憊,也可能,是音箱裡一直循環播放的小提琴曲。
他坐起身的時候捏著被角看了一眼嚴絲合縫蓋在身上的被子,從兜里摸出手機,給宛忱發了條信息。
-謝謝。
摁滅屏幕,他打了個哈欠,又抻長胳膊伸了個懶腰,躺回床上準備再補個回籠覺。頭一歪,視線右移,他看見了黑色的琴盒和立的筆挺的行李箱。
突然一個鯉魚打挺,翻下床趿著拖鞋扯開門就往樓下跑,腳步頓在黑漆漆的雜貨鋪里,滿地未整理的貨品和單子,亂七八糟鋪了滿眼,櫃檯上壘放的紙箱擋住從門口透進來唯一一束明亮的光線,轉椅上,坐著不停往前傾身的宛忱。
他睡不沉,在談城還沒走近時,就已經醒了過來。
「感覺好點沒?」聲音慵懶,面色發白,宛忱用手背揉了揉眼睛。
談城看著他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心裡翻騰著一種極度陌生的情緒,陌生的讓他驚慌,又有些令他神往,一時呆住,喉嚨緊的拼命吞咽了幾口虛無。
他給自己和宛忱倒了杯剛燒開的熱水:「去樓上睡吧,我睡好了,正好理理貨。」
宛忱接過他手上的杯子:「這兩天我想住在這裡,行嗎?」
「行,住多久都行,裡屋有新的牙刷和毛巾。」談城下意識往嘴裡灌水,燙的差點罵娘,乾澀的嘴唇變得又紅又腫。
「我行李箱裡有,還是套新的,沒怎麼住過學校宿舍,放在柜子里又原封不動拿回來了。」宛忱忍住笑,端著杯子往樓上走,想了想,退回兩步扒著樓梯露出半張臉:「困了就回床上睡。」
談城摸了摸後脖頸,點了點頭,又覺得光線太暗宛忱可能看不清自己的動作,忙嗯了一聲回應。
之後的時間,煙一根接一根不離手的抽。
兩天後,醫院通知爺爺的遺體可以火化了,談城穿好孝服,把裱好的照片抱在懷中。
宛忱跟在他身後,送他出巷口,攔了輛計程車,轉身幫他整理好衣服:「我就不去了。」
談城明白,宛忱是想讓他和爺爺享受最後獨處的時間。
上車時,車窗搖下,宛忱趴在窗口:「別哭得太狠,再吵著爺爺。」
「不至於。」談城揉著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我等你回來。」宛忱說。
車駛出去很遠,談城才木訥的回過頭,朝巷口望了望,又低下眼看著照片上爺爺的笑容,輕聲嘟囔了一句:「已經很久沒有人跟我說過這句話了。」
宛忱步回店鋪,坐在櫃檯後面不知道該干點什麼,左看右看,看見椅背抵著的櫃架里放著一沓落灰的紙巾,頓時有些想笑,大概是談城無聊的時候想起很久前他們在雨夜裡玩的那個幼稚遊戲,又在和抽取紙較勁。
宛忱從中抽出一張,正反對摺幾道,做成了紙扇,拿出膠帶綁在中間,首尾一粘,潦草的糊了一朵大白花,自覺還挺好看。他把白花放在佛龕旁邊,點了三根佛香,三欠身後,將它們插/進了香鼎里。
這時,風鈴聲響,宛忱耳朵一動,轉身時口罩已經勾回鼻樑。他警惕的看了眼來者,是個光頭。
王大忠看見宛忱也是一愣,用眼神打量他一番,又里里外外將屋內尋了個遍,這才開口問道:「談城呢?」
宛忱走回櫃檯里側,把膠帶放回原位:「出去辦事了。」
忠哥擺譜似的往靠牆的椅子上一坐,抱著手臂問:「你是談城什麼人?」
「老顧客。」
四目相對,誰也沒有退讓,就這麼直勾勾的盯著對方。王大忠皺了皺眉,率先斷開目光,這人看的他渾身不舒服:「手機沒人接,簡訊也不回,有點事情想找他做。」
「談城很晚才回來,我可以幫你轉達。」
忠哥了解談城,雖然相識三年,他身上始終帶著一種疏離感,任何人踏不進他的領地,他也不想走出來。這幾日蠍子在忠哥耳邊嚼的舌根子不少,起初他覺得談城已經離開他們的圈子,現在充其量只能算他的租戶,但談城是忠哥幫襯著一步步走過來的,王大忠或多或少對他還是有幾分上心。
「春節那天讓他幫我出趟車,手下幾個都回老家了,六點左右杏石巷西口,老地方他知道。」
宛忱點頭應下,坐迴轉椅,拿出手機開始刷朋友圈,送客的意圖不言而喻。忠哥內心發笑,上前兩步用食指敲了兩下玻璃板:「你叫宛忱?」
宛忱將手機移開,回給對方一個意味不明的眼神。
爺爺的照片倚靠著棵粗壯的古樹,談城徒手扒開靜安寺圍牆外側凍僵的泥土,挖了個半臂深的坑,將白玉質地的方形骨灰盒放了進去,嚴嚴實實的埋好,鋪平,插上三根從店裡帶出來的佛香,磕下三個響頭。
手上皮肉掛著細小傷痕,疼痛不知,坐在返家的出租上胸口不斷起伏,將這三天埋在心裡的陰鬱濁氣全部呼出。
抱著相框走回店裡,宛忱恰好拿著琴盒和行李箱下樓,看見談城,笑著,和他一起把爺爺的照片掛在了佛龕這側的牆面。
「我不會用收銀機,賣了什麼都記在紙上了,錢壓在櫃架上,你記得做帳。」說完,宛忱拉過行李就要往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