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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5:25:16 作者: 林與珊
    上了樓,帶好一次性醫用帽子和口罩,他來到那間再熟悉不過的病房前。現在不是探望時間,整條樓道只有談城一人,窗簾緊閉,白熾燈亮的讓人分不清是黑夜白晝,耳朵里充斥著氣壓壓迫耳膜的聒噪聲。他深吸口氣,定了定神,推開眼前半敞著的門。

    屋裡除了護工,還有費鳴。

    爺爺的臉上蓋著黃色的布單,周圍各種儀器已被醫護人員悉數撤下,護工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一言不發,看見談城憔悴的模樣,眼底立刻泛紅,有些收不住情緒,起身心疼的抱了抱他。

    談城用力抿著嘴,後槽牙咬的嘎吱直響。他挪到爺爺身邊,抓住從被單里露出來的一隻長滿老人斑的手,有些涼,他使勁來回揉搓著,試圖想帶給爺爺最後一點微不足道的溫暖。

    「護工囑咐你關於老人家的證明材料都帶了嗎?」費鳴輕聲問。

    聽見問話,談城這才向他這側偏了偏頭,眼神卻沒離開緊握著的雙手:「你怎麼在?」

    「以前聽林裴說起過你爺爺在我們醫院,昨天值班,今早來看望一個病人,看見病房裡有動靜,就進來巡視一眼。」費鳴說完,有些猶豫的把手放在他肩上,輕輕拍了拍:「老人家走的沒什麼痛苦,別太給自己壓力。一會兒送往太平間,我先去找同事給你開死亡證明。」

    直到聽見「太平間」三個字,談城才終於回過神,睜著通紅的眼睛望向護工,顫著聲音問:「爺爺他……真的走了嗎?」

    護工偏過頭,捂著嘴沒有回答。

    負一樓的光線有些昏暗,靜謐無聲的樓道異常陰冷。談城跟著爺爺走了一段,站在拐角處靠著牆,沒再跟了。他安靜的待了幾分鐘,覺得身上虛的幾乎站不穩,護工在他耳邊說了什麼也沒怎麼認真去聽。

    重回地面,不過半小時,談城卻覺得恍如隔日。窗外的雪終於飄大,屋內暖氣充足,他坐在塑料椅上用力搓著與爺爺相握的那隻手,從掌心看到指背,拳頭緊了又松。

    眼前人來人往,無論是醫生護士還是病人,統統按部就班,一切如常。不知過了多久,費鳴把一疊單子放進他懷裡,給他接了杯熱水,在他身旁坐了片刻,才道:「我給林裴打個電話過來接你吧?」

    談城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用紙杯暖著手。

    腦子是懵的,眼睛是疼的,身上是虛的。爺爺走了,那個唯一能讓他感覺到溫暖的人,覺得自己在這個世界上還能有歸宿的人,就這麼悄無聲息的離開了。他不否認,在爺爺生病的這段日子,有過退縮,有過膽怯,也有過放棄的念頭,甚至在接到病危電話時,內心有一瞬間可恥的敞亮,但很快又被失去的痛苦取代。

    談城不明白人為什麼會有這麼多複雜的情緒,他沒力氣思考,沒心思琢磨,因為那個可以讓他思考和琢磨的人,已經不在了。

    手機在兜里不停的震動,談城雙眼緊盯明亮的窗外,沒去理會。從大雪紛飛又回到毛毛細雪,杯子裡的水早已沒了溫度,他緩緩起身,往出口的方向一步是一步的邁著。

    出了大樓,被刺眼的陽光一晃,所有的情緒一瞬間從心裡不停的向外翻湧。腳下像踩著棉花,無力卻迅疾的跑向樓側的一處陰影,快速蹲下身,捏緊手上裝著爺爺生平所有存在證明的袋子,把頭埋進了臂彎里。

    孜然一身的談城苦笑著想,若是有一天自己也老了,身邊會有誰,還剩誰。這個想法實在太可笑了,他才二十歲,有誰會在經歷著大好年華的時候去想將死之事,未免太過遙遠。就算爺爺躺在了病床上,談城也覺得他離死亡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可走著走著,就走到了生命的盡頭,猝不及防,避無可避。

    疼痛兜頭澆下,他死死地攥著衣袖,終於悶聲大哭出來。

    談城非常清楚,當自己再抬眼時,偌大世間,僅剩他一人。

    雪停,風靜,陽光打亮了他所處的這側陰影。他感覺到背上漸漸有些發熱,於是用力吸了吸鼻子,抹掉眼淚,做了兩次深呼吸,抬起了頭。

    一雙眼睛正盯著他看,差點沒把他嚇得尖叫出來。

    「你……你怎麼來了?」談城捂住哭的通紅的眼睛,另一隻手拼命往兜里摸索著紙巾。

    宛忱把早就準備好的紙遞給他,勾下口罩笑道:「給你打電話不接,發信息不回,我就自己找過來了。」

    「哦。」談城擤了擤鼻涕,胡亂抹了把臉,想撐著膝蓋站起來,不料身子一僵,突然向前打晃,宛忱見狀趕忙上前扶穩,見他臉上帶著深重倦容,不安分的抬手摸了摸他一腦袋柔軟的小細毛。

    「你幹嗎?」談城看著他。

    「幫你整整髮型。」宛忱也看著他。

    談城笑了出來:「那整好了嗎?」

    「整好了,帥的。」宛忱沖他做了個OK的手勢:「林裴都沒我這本事。」

    一下沒摟住,笑出了鼻涕,談城尷尬的捂臉轉身,卻被宛忱抓著手臂撥正身子,拿出紙蓋在他鼻下,動作極輕的擦了擦。

    回到家,熟悉的味道圍攏過來,緊繃的神經一松,談城忽然覺得困的不行,直接竄上二樓,一腦袋砸向床鋪。眼睛閉著,意識還在運作,他聽見身後跟來的腳步聲,手抬了又落,虛指著琴盒和行李箱:「我先睡會兒,你等我起來再送你回去。」

    說完,呼吸很快變得有規律起來,最後一點淺淺的感覺,是有人把被子蓋在了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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