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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5:25:16 作者: 林與珊
    「新年快樂。」

    跨年夜鮮少還有計程車上路,打車頁面轉了五分鐘也無人接應。摁滅屏幕,回身把自己的外套也披在宛忱肩上,裹緊,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

    「我聽見了。」氣息弱的很。

    「聽見什麼?」語氣差點帶著責備。

    「你嘆氣。」

    「……」

    沿著馬路一直往家的方向走,兩步一回頭,越尋不見出租,越是心躁。點著第四根煙的時候,裹的只剩兩顆眼球的宛忱偏頭假裝輕咳一聲,談城鬱悶的看著指間的菸捲,心疼的揉滅,扔進垃圾桶里。

    一輛黑車閃著紅燈開了過來。

    搖下車窗,是個老頭,廢話一句沒有:「到哪兒都三十。」

    談城剛想罵街,一張紅票伸到眼前:「麻煩開快點。」

    實在有些撐不住,身子軟成一攤,坐不直,只能用頭抵著前椅座背,眼皮沉的像掛了塊鐵,骨縫裡躥著疼,四肢酸脹,恨不得就地跳腳抻抻筋。

    「難受吧?」

    「沒事,長個兒呢。」

    「……」

    感覺像用衣料包著團燃的正旺的火,背後生出一層細汗,劉海打濕了幾綹,不成型的貼在額前。宛忱走進家門,悶頭砸在床上,天旋地轉的暈著,稀薄的意識立刻崩斷,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響。

    談城猶豫著是該進去幫忙還是該扭頭就走,思來想去,林裴生病的時候跟哄孩子似的餵過感冒沖劑,木木更不用說,一旦生了病,就一男版林黛玉,抱著自己的腰可勁兒哼唧難受,嘴裡念著經「命不久矣了,哎要死了要死了」。

    眼下就這麼離開,一晚上別睡了,得擔心一宿。

    瞅著光亮整潔的木地板,一塵不染,打開櫃門發現就兩雙拖鞋,一個尺寸,穿上大拇指頂出去半截。

    床上這人躺的毫無章法,翻不動身,板不動腿,主要是不敢使力,藝術家都嬌氣,這要是換成那倆,手指往鼻孔里一杵,一手一個拖起來吃藥也不在話下。

    折騰不起,也不好伸手抱,拽過被子嚴實蓋好,湊近他耳邊問:「宛忱,家裡有藥嗎?」

    沒反應。

    這他媽跟扭頭就走有什麼區別,屁都做不了。

    談城叼起根煙,打算去趟藥店,換好鞋後重新把拖鞋放進柜子,借著臥室的光亮看了眼地板,輕聲掩好門。

    「您朋友是發燒還是感冒?發燒吃布洛芬就行,感冒的話,感冒沖劑和清瘟顆粒一起吃好得快,不過他是過敏體質嗎?有些人的脾胃對藥物很敏感,不能亂吃。」

    這是今天抽的第幾根煙來著?

    「都、都來點兒吧。」說完忙補了句:「拿夠量。」

    看宛忱能用什麼藥吧,不行剩下的就自己拿回去吃。

    破藥花了好幾百,煙也沒了,又從菸酒店順了包黃果樹。趕回小區,鑽進門洞,聲控燈亮了又滅,盯著棕紅色木門乾瞪眼,抬起想要敲門的手又立刻垂回腿邊,煩的想約人打一架。

    這年跨的,終生難忘。

    把藥袋往門把手上一掛,轉身掏出手機。

    捂了一身的汗,又以一個極其彆扭的姿勢趴了整宿,被光晃開眼睛時,身上除了淺層的痛感,脖子僵疼的險些擺不正。

    檯燈亮著,宛忱坐在床沿邊閉目緩神。圍巾外套都掛著,鞋也沒脫,嘴裡一陣乾澀。扯掉外衣,換了件高領線衣,趿著拖鞋蹭到廚房,摁開電水壺,撐住台面,盯著亮燈的開關,感覺身體仍是虛的不行,胃裡直叫喚。

    這次大概是真被餓的。

    兌了涼白開,灌進去好幾杯水,拿出幾片常用藥,想著燒個粥隨便湊合幾口,先把藥吃了。宛忱抬手去搬灶台上的高壓鍋,沒挪動,看了眼米盒,算了,還是叫個餐吧。

    劃開屏,微信里躺著百八十條新信息,一水兒的複製黏貼。談城的頭像被拱到了最下面,一條條沒滋沒味的翻完,點開他的,指尖一頓,愣住了。

    -買藥忘拿鑰匙,進不去門。

    附了張圖片,銅製把手上掛著白色塑膠袋,光線有些昏暗。

    -不知道你能吃哪種,不吃就我吃。

    宛忱撩了下劉海,笑了笑。

    然後他就笑不出來了。

    -怕你燒的難受,萬一不舒服,醒來給我打電話。

    -我就在門口。

    一瞬間,力氣全回身了。地板剛上的油,滑的很,一步跨出去兩米遠,也不怕劈著襠。宛忱的手止不住的打顫,不知道是虛的還是緊張的,心跳有些快,張嘴大概就能蹦出來。

    他打開門,看見了坐在台階上的人。

    談城站起身拍拍褲子,叼煙走到眼前時,宛忱還有清醒的意識,後面問了什麼,說了什麼,一概沒聽清。人聲飄出去很遠,過了很久才傳回來,手上除了藥袋,還多了份早餐,一眼就知是小米粥和燒麥。

    兩個人就這樣面對面,一個站在門裡,恍惚著,盯著那人眼白上的血絲和發紅的眼角,一個站在門外,滿身嗆鼻的煙味,撐著困意,又把發了一遍的話不厭其煩的重新複述給對方聽。

    回過神時,談城已經走遠了。

    書房被陽光撫的很暖,桌麵攤著本畫的凌亂的五線譜,被風合上了頁。宛忱神色木然的坐在椅子上,腦海里空著白,窗戶大敞著,也不覺得冷,一點不像是受了寒的病人。

    過去一年多的時光,如同收藏已久翻了毛邊的舊照片,用一把琴支撐起來的日子突然逝去的不留任何懷念,孤獨也好,悵惘也好,最後就只剩下一捧沒什麼大不了的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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