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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5:03:23 作者: 天行有道
五歲聯句,七歲能詩,到得十二三時,她的聲名已經在親戚姊妹中傳開了,陸士隆眼見如此,自是喜不自勝,請了最好的先生來教導她琴棋書畫,至於女紅庖廚這些小道,本是俗人所為,他陸家女又不愁嫁,何須在意這些?
陸母看著女兒日漸聘婷,心中憂慮不減反增。她太知道嘉容脾氣了,這個女兒實在像極了自己,若任由她肆意發展,後果恐難預料,便催著丈夫快些給嘉容定親,然陸士隆以為奇貨可居,說什麼都不肯讓女兒太早出嫁,她這樣的人才,將來最少也得是個國夫人的。
陸嘉容並不知雙親打算,而是盡情享受青春應有的熱鬧,和小姊妹吟詩作對、賞花遊園、比賽棋藝,日子逍遙自在。
及至那日途徑薔薇花叢,思來想去未得文思,只一句唐朝女詩人李季蘭的名句「經時未架卻,心緒亂縱橫」,不由得輕輕念了出來。
哪知花叢後一男子卻曼聲接道,「已看雲鬟散,更念木枯榮。」
嘉容又驚又怕,蓋因這詩寓意不太好聽,「未架」諧音「未嫁」,李季蘭因為做下此詩而被其父不喜,後又送往玉真觀出家為女道士。
若被旁人聽見,不知會怎麼想她。
男子溫聲道:「小姐莫驚,我非故意窺聽,乃誤入此地,不久便走,方才所聞,不會泄露半字。」
他倒是個知情識趣的,嘉容定定神,「我怎麼能相信你?」
他們素昧平生,又沒半分交情,尤其這人還生得一副登徒子般面容——唇紅齒白,目似桃花,書上都說這種男人最信不得。
登徒子想了想,忽的側頭下拜,腰身幾乎傾到地上去,末了重重一頓,道:「左耳進右耳出,方才小姐念的什麼,我全都給倒乾淨了。」
嘉容噗嗤一樂,好個能言巧辯的機靈鬼。
後來她才知曉此人乃家中管事的侄兒,姓宋字雲昭,為了上京趕考才寓居於此。知其家貧吃不起飯,陸嘉容得閒也常叫丫頭送些點心茶飲過去,倒是沒想過送錢,讀書人是最有自尊心的。
雲昭倒也坦然,從不拒絕她的施捨,他雖出身寒微,卻自有股磊落氣概,哪怕當著主家也不曾卑躬屈膝。陸士隆因看他擅長題詩作賦,便時常叫來跟前,權當半個清客門生使喚。
嘉容也因此有了更多與之往來的機會,她看他與她堂兄弟們都大不一樣,那些個紈絝子弟們談得最多的便是鬥雞走狗眠花宿柳,嘉容每每見到都嫌惡不堪,若世上的男人都這般德行,她還不如去當女道士呢。
雲昭卻是有理想有抱負的,他要當一個清平治世的好官,鋤強扶弱,匡扶正道,當然,也包括光宗耀祖、衣錦還鄉。
嘉容被他眼中的輝光打動了,她想她應該成全這麼一個胸懷大志的年輕人,遂偷偷讓丫鬟彩蝶把她攢的二百兩銀子給雲昭送去,若問及出處,就說是父親叫她送的——到底礙及彼此名聲。
雲昭並未多問,大概猜到是誰,只瀟灑地寫下一張欠條讓彩蝶帶回,那紙上的字筆走龍蛇、卓爾不凡,只是信末題上了他自己的名字,如同情書上的落款——他們倆無形中有了個恆久的約定。嘉容看在眼裡,心中怦怦直跳。
往後雲昭見她也並無異常,依舊笑語寒暄、舉止自若,讓嘉容以為幾乎是她一廂情願,然而偶爾停駐在她身上的膠著又痴纏的眼光,讓她直覺是他在看她,可當她轉過頭去時,雲昭早已移開視線——這不老實的人,生怕對她表露心跡?
嘉容心中暗恨,卻又異常甜絲絲的,人生最美妙的一刻,或許便在這似有若無的曖昧中罷?
她跟雲昭的來往到底還是讓母親知道了,陸母沒有罵她,只平靜地對她講起了自己的故事,當初她也是這麼戀上陸士隆的,不惜跟家中斬斷關係背井離鄉也要到京城來,可結果呢?最初的兩三年的確堪稱甜蜜,但等陸士隆入得恩科功成名就之後,便立刻納了好幾房姬妾,陸母吵過,鬧過,可有用麼?她不過是被困宥在家庭中的深宅夫人,除了日漸衰敗的容貌與淡薄如水的夫妻情分外,什麼都沒剩下,就連娘家也不會幫她撐腰。
她若是個無知無覺的婦人倒又罷了,偏她又是飽讀詩書,自幼便盼望著一生一世一雙人的——這才是她痛苦的根源所在。
話本子上窮小子與富家小姐天真動人的故事,終究不過是捏造出來的,做不得數。
陸母用切身經驗給女兒上了深刻的一課,嘉容到底還是聽從了母親——她並不怕吃苦,她只是不忍見一段真摯的感情在柴米油鹽中慢慢消磨,那才是最令她齒冷的。
嘉容再沒去見雲昭,她依舊讓彩蝶送錢送米,卻只許以彩蝶自己的名義,而宋雲昭亦未多問,大概他需要的只是這麼個對他掏心掏肺的女人,換誰都一樣。
有一回陸嘉容在院子裡放風箏,偏那日線絞得不緊,搖搖晃晃飛入隔壁八角小亭里,未幾,雲昭舉著風箏過來,只含笑招呼了兩句,便熟極而流地將東西交給彩蝶,二人四目相對,眼中俱是柔情滿懷——風箏上繡的蝶戀花,難免誤以為彩蝶之物,其實哪怕換個花色興許也一樣,是她自願放棄的,怪不得給旁人做嫁衣。
嘉容默然離開。
再後來,宮中傳出選秀的消息,而她也順利在一眾麗質天成的閨秀中脫穎而出,父親叔伯自是躊躇滿懷,認為能得聖上青眼是無邊福祉,就連母親也鬆了口氣,女兒終身已有依託,當皇帝的妃嬪總比嫁給世族輕省許多,亦無須主持中饋,對嘉容這麼個閒逸懶散的性子,實在合適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