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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5:03:23 作者: 天行有道
典禮一結束,蘇佳氏便迅速地委頓下去,不得不被人抬回宮中,之後幾日雖也斷斷續續醒過幾回,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了。
乾隆一次也沒去瞧過她,反而賴在郁宛殿裡不走,宛兒如今快要臨盆了,太醫也說最好莫往別處去,因而郁宛只在院裡溜達——永和宮種著一棵老大的銀杏樹,合抱一人多粗,她每日秦王繞柱走走上幾圈都得氣喘吁吁,想必已很夠鍛鍊作用。
十四阿哥出殯跟純貴妃受封她都沒去,怕人多擁擠,橫豎她只想安生養胎,旁人也不在乎少她一個。
不過乾隆爺這幅形影不離的模樣還是令她有些惴惴,不會又是為了躲避風言風語才叫她背鍋吧?否則新皇貴妃那裡怎麼也得看看。
乾隆無奈:「朕陪著你你還不高興?總想把朕往別處推。」
郁宛訕訕,「可臣妾胎象一切安好,再說還有杜太醫在呢,您實在不必過於掛心,倒是皇貴妃娘娘……」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把大限將至幾個字說出口,只道:「娘娘一定很思念陛下。」
算下來皇帝冷落蘇佳氏已經有半年了,她雖不知是何緣故,可猜想一定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縱使皇貴妃千錯萬錯,皇帝不該去見她一面麼?
聽太醫說,也就這幾日工夫。
乾隆沉默,「你可憐她?」
郁宛點頭,坦誠道:「臣妾只是將心比心。」
她與皇貴妃同為女子,如今又同是母親,自然能體會皇貴妃那種為了孩子願意付出一切的心情——只瞧蘇佳氏拖著病體也要送和嘉公主出閣,可知她心底亦有片柔軟的所在。
養兒方知父母恩。
郁宛道:「皇上不看在皇貴妃,也看在六阿哥與和嘉公主的面子,好歹別讓他們以為皇阿瑪薄情。」
大抵最後這句令乾隆有所觸動,到底還是乘坐步輦去了景仁宮。
新燕扶郁宛到樹下休息,拿美人捶輕輕為她敲打腿腕——近來腳脖子總起浮腫,鞋都不上了,杜子騰說如此可以緩和些。
新燕道:「娘娘何必為皇貴妃說情?往日她可沒厚待咱們。」
萬一因此惹惱聖上反倒不值了。
郁宛笑道:「你以為皇上不想去嗎?他不過等著別人遞台階而已。」
否則也不會一面冷落蘇佳氏,一面又厚賞蘇佳氏的兒女,連她本人也抬了位份——十全老人怎麼能落個薄情寡幸的罪名?他老人家的一切都合該是完美無缺的。
既如此,郁宛還不如賣個乖,既討好了皇帝,連皇貴妃都得承她的情,左右蘇佳氏已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起來了。
再說,她也壓根不稀罕乾隆天天守著,又不比杜子騰精通醫術,真到了要生的時候,只怕皇帝還不如小桂子有用呢。
*
景仁宮內,皇貴妃靜悄悄躺著,乾隆乍一走進還以為進了靈堂,及至到近前一瞧,才發覺尚有些微弱的呼吸。
許是嗅到熟悉的龍涎香氣味,蘇佳氏艱難睜眼,見到皇帝時,眼淚簌簌而落,「您來了。」
沒了脂粉遮掩,衰老的痕跡在她臉上顯露無疑,她還不到知天命之齡,兩鬢卻已斑白如雪,眼角的紋路亦縱橫交錯,叫人心驚。
乾隆一面感到悲涼,一面卻忍不住想起初見時的時光,蘇氏是典型的江南美人,豐肩糯體,朱唇皓齒,眉眼彎彎,笑起來的時候兩個酒窩不知道有多甜。
如今卻憔悴枯槁如髑髏,那胳膊更是瘦得連臂釧都裝不下了。
下意識放低嗓音,柔聲道:「皇貴妃。」
正是這略顯生疏的稱謂令蘇佳氏清醒過來,兩人都已回不去了,她面對的始終是那個威儀赫赫的天子,而非年少時心心念念的愛郎。
而他此刻流露的片刻溫情,也不過出於對將死之人的輕微憐憫。
乾隆關切道:「口渴不渴?」
蘇佳氏輕輕點頭。
乾隆便要給她倒茶,手一摸茶壺卻是冰冷的,「這幫懶惰奴才,真該好好教訓!」
說著就要讓李玉出去發落,蘇佳氏卻吃力地攔住,「皇上,算了。」
臉上有些病態的嫣紅,「不怪她們。」
本來她這幾天醒得就少,哪能時時備著熱水,燒好了也得放涼。
何況皇帝遲遲不來,宮裡都是看人下菜碟,難免有所怠慢。
乾隆似乎想通這層,清了清喉嚨道:「朕本該早些過來看你,但今年事情頗多,又是回疆朝見,又是貴妃有孕,再加上豫嬪她也快要生了,故而……」
蘇佳氏做出相信的模樣,「臣妾明白。」
哪怕這些事加在一起也占不去皇帝全部工夫,哪怕明知道皇帝說的是謊話,她也很能體諒。
乾隆一時反倒語塞,眼前這種場面是他沒想到的,他寧願蘇佳氏譴責他無情無義,自己也好心安理得拂袖而去,而非像現在這樣,他說一句她就安靜聽著——好似他們是無話不談的知己一般。。
乾隆只好東扯西拉,又說起和嘉公主與福隆安的恩愛時光以及永瑢在郡王府的境況,千言萬語不過一個意思,孩子們都很好,讓當額娘的放心。
蘇佳氏背轉過去輕咳兩聲,將湧出的一口血絲咽回肚裡,再轉過來臉色更蒼白了些,唇邊卻浮現一縷笑意,「臣妾知道,萬歲爺一定會照顧好他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