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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5:03:23 作者: 天行有道
    素日快人快語的舒妃竟沉默下來,她忽然想起自己早夭的十阿哥,皇帝連貴妃之子都說棄就棄,若小十還在世又將如何?

    不由得滴溜溜打了個寒噤。

    忻嬪則狐疑地盯著郁宛,「不會是豫嬪姐姐跟皇上說了什麼吧?」

    無論從哪方面看都是沒娘的十一阿哥更合適,聽說內務府連要見人的衣裳都給南三所送去了,怎麼忽然間會有變化?

    郁宛趕忙正色,「事關體統,忻嬪妹妹還望慎言。」

    她哪敢被扣頂干政的帽子,這不單是家事——便真是家事,也沒有她一個妾室說話的份。

    忻嬪還要再說,魏佳氏閒閒道:「妹妹是嫌這個月過得太寬裕了嗎?正好年關將近,本宮倒不介意從你的份例里省一抿子。」

    忻嬪只得收聲,心下疑惑不減反增,令貴妃在她看來當然也很有嫌疑,為著協理六宮之權,魏佳氏本就與純貴妃鬧得很不愉快,莫非是她落井下石,想把純貴妃逼得眾叛親離?

    好一個蛇蠍心腸的毒婦。

    不過也保不齊豫嬪從中推波助瀾,魏佳氏若是猛虎,她就是為虎作倀的那個倀鬼。

    忻嬪越想越怕,覺得皇宮處處是險境,似自己這般心直口快毫無機心的,想保全身家性命還真是不容易。

    看來她得快點將郭貴人推出來了。

    那拉氏又說了一回閒話,便讓人各自散去,當然也沒忘記叫郁宛捎上那些吃食。

    之後幾日,便聽聞純貴妃病倒了,病得還頗兇險。她素有喘嗽之症,以往每逢冬日都得發作一回,只是這回格外劇烈,侍女用手帕接住她咳出的穢物,斑斑都是血點子,這才慌了手腳去請太醫來,太醫診斷說是肝鬱耗血,脾肺兩虛——便是俗稱的肺癆。

    乾隆來到景仁宮時,景仁宮一片靜悄悄的,純貴妃近來神志衰弱,夜裡總睡不安穩,故而將內殿的侍女遣走大半,只留下兩個貼身服侍的。

    白日裡也拉著紗簾,窗扉緊閉,只從縫隙旮旯處能窺見一兩縷稀薄的天光。

    侍女發覺皇帝身影,忙要行禮,乾隆揮揮手命其退下,自個兒且接過案上那碗烏沉沉的湯藥。

    純貴妃聞見藥氣艱難起身,乾隆及時將一個軟枕墊到她身後,好讓她靠得更省力些。純貴妃原以為是往日服侍她的宮婢,及至看清那雙骨節分明的大手,眼淚簌簌而落,哽咽道:「皇上。」

    乾隆將裝著藥湯的白瓷碗遞過去,「喝吧,喝了再好好睡一覺。」

    純貴妃順從地抿了口,心裡覺得皇帝對她還是有感情的,她是不是能趁機給六哥兒討個情?

    乾隆看她神色就知道她想說什麼,生硬地將湯碗放在桌上,「朕來看你,只因為你是陪伴朕多年的貴妃,你莫要不識抬舉。」

    溫情脈脈的面紗一旦褪去,剩下便只有冰冷殘酷的真相。純貴妃悽厲道:「皇上,永瑢是您的親生兒子,您怎麼捨得?」

    乾隆冷冷道:「永璇永瑆何嘗不是朕親生,朕難道捨得他們?」

    純貴妃無言以對,她素來看不慣淑嘉皇貴妃妖妖調調的做派,她的孩子怎麼能跟永瑢相比?

    當然這話不能對皇帝說,純貴妃只哭訴道:「永瑢好歹在您膝下待了十六年,臣妾陪您的歲月更是數不數勝,我們母子之心可鑑日月,皇上,您怎能這樣作踐一個深愛您的女子?」

    「深愛?」乾隆如同聽見一個了不得的笑話,「你所謂的深愛,便是叫人操縱那頭黑熊來謀害朕的性命?幸而朕福運深厚,否則,怕真得遂了你這毒婦的願心。」

    他看她的眼神陌生到可怕,純貴妃打了個寒顫,忽然想起李玉前幾日所說,果然是為那封家書?

    可她分明是冤枉的,給她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謀害龍體呀!

    她臉上的抗拒昭然若揭,乾隆輕笑道:「大約你想說你本意並非如此,可那又有何不同?」

    就算是為了護駕邀功,在他看來也是將皇命懸在刀刃上——他憎惡這樣的手段,更痛惜在純貴妃眼裡,連他這個枕邊人都是可供利用的籌碼。

    純貴妃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卻終是啞然無聲。

    難道她要告訴皇帝那日全是四阿哥一人的主意?不,她不能。

    永瑢已被出繼,永璋也形同廢人,不管她出不出賣四阿哥,在皇帝看來她已然身陷其中——那封家書便是明證。即便牽出四阿哥,她也是逃不了干係的共犯。

    還不如將這件事全部認下,壯士斷腕來保全四阿哥,如此,若四阿哥真有出頭之日,至少還能庇佑她的永璋永瑢。

    純貴妃咬破舌尖,靠著那點刺痛來保持神志靈醒,她苦澀一笑,「皇上既已有了決斷,臣妾多說也是無益,您愛怎麼想便怎麼想罷。」

    乾隆大約以為她還會垂死掙扎,哪知她連辯解都懶得辯解,一時間反倒默然。

    純貴妃吃力地翻了個身,仰頭望著淡青紗帳,「都是臣妾一人所為,與旁人皆不相干,皇上也莫要疑心三阿哥六阿哥。永璋的膽子早就被您嚇細了,您是知道的,至於永瑢,他並不聰明,臣妾也無力教得太好,將來不管您想立哪位皇子為儲,他們都不會威脅儲君地位,您且安心便是。」

    乾隆沉聲,「你既然知曉,怎麼還敢做出此事?」

    「是啊,怎麼敢呢?」純貴妃扯了扯嘴角,似笑別人,又似笑自己,「大約只是一點不甘心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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