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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5:03:23 作者: 天行有道
乾隆有時候見到她,都恍惚覺得見到另一個李玉,真跟他娶了個總管有何分別?
但,他們畢竟剛失去一個孩子。
乾隆思及此處,柔聲道:「朕請高僧為永璟做了七七四十九日道場,願他早日投胎轉世,得享安寧。」
「謝皇上。」那拉氏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幹巴巴應這麼一句。
高僧的道行再深,能有她為人慈母的心虔?說一千道一萬,總歸是動動嘴皮子,又不費力氣。
她緩緩摩挲著桌邊手抄的往生經,想起永璟昔日在她懷中嬉戲吵鬧的模樣,眼眶不禁濡濕。
總是如此,那股無力感再度襲來,乾隆都懷疑這那拉氏的嘴是怎麼長的,莫非一見自己就成了啞巴?
他沉寂片刻,「你莫非還在怨懟於朕?」
「臣妾不敢。」那拉氏很快答道。
是不敢而非沒有。就連她自己也說不清對乾隆抱著什麼心理,倘若皇帝當初多派幾個得力的太醫醫治,又或者她沒因秋獮耽誤對永璟的照管,永璟是否不會死?
或許終究無力挽回,可他至少、至少該流露出一點歉意來。
然而乾隆卻只默然道:「生死有命,你看開些罷。」
他是不習慣安慰人的,就連孝賢皇后的兩位嫡子夭折,乾隆也不曾溫言細語安撫過她——可是孝賢也不會叫他為難,她反而會柔聲勸慰他不必過於悲痛,然後自己去尋覓偏方,並告訴他他們一定會生出個健健康康的嫡子。
到底人不如舊。
那拉氏看皇帝在那裡出神,就知道他一定又拿自己同孝賢相比了。每當他對她失望的時候,仿佛總會如此。最嚴重的一次是孝賢忌辰三年,彼時她已被冊為繼後,他卻當著闔宮眾人的面揮筆寫下「豈必新琴終不及,究輸舊劍久相投」,那句有名的悼亡詩,把她的臉皮生生撕下叫人踩,明擺著指她不如孝賢。
真有趣,一個人的情緒發自肺腑,連詩才都格外進步。
那拉氏想笑,與之而來卻是更多的捫心自問:她這個皇后當得有那麼差麼?固然她不及孝賢寬和,手腕也偏強硬,可那也是因宮中高位嬪妃激增,不如此難以彈壓,除此之外,她自認並無錯處,只瞧日益充盈的國庫,便知她這個內宮表率至少是合格的。
皇額娘勸她不必放在心上,皇帝顧念舊情才會時常緬懷,那拉氏也想不介意,無奈乾隆一次次拿孝賢來刺激她,她無法不冷下心腸。
譬如這回秋獮的事,她對乾隆明言自己掛念永璟,最近老是夜間發夢,然後乾隆就用一種看傻子的眼色看著她,好像她這個皇后多麼任性。
當然他還是成全了她的請求,放她離開——這是天恩浩蕩。她忍著酸痛,還得笑著言謝。
那拉氏忽然覺得異常疲倦。
乾隆再問她是否要前往南苑時,那拉氏便直截了當告訴他,永璟剛辭世,自己無心玩樂。
乾隆拂袖而去。
看罷,這就是她的夫君。
*
直到離開翊坤宮,乾隆面上仍帶著薄怒。這個那拉氏的性情真是越發乖僻了,他不過好心關懷她兩句,順便再帶她出去散散心,她就一副視他如仇模樣。
難道他希望永璟出事麼?可事情已經發生又能怎麼樣!活著的人總得好好活著,何況她還有小十二。
李玉氣也不敢喘,雖然早知帝後之間有些罅隙,可這麼公然翻臉仿佛還是頭一遭,看來十三阿哥的夭折,到底還是讓兩人蒙上了一層陰翳。
可身為總管,李玉更掛念的是名單問題,「陛下,那此趟同去南苑……」
純貴妃咳血舊疾復發,估摸著沒法出行,下剩的總得給他個主意。
乾隆冷道:「這等小事也來問朕。」
李玉訕訕陪著笑臉,「奴才拙於口舌,腦子又笨,有陛下的恩典固然是最好的。」
他慣來油滑,才不肯得罪人,別看只是場狩獵,可關係到宮中動向,陪王伴駕是何等榮幸,嬪妃們怎麼肯錯過呢?只是南苑不及木蘭廣袤,能容納也不過寥寥數人,如此,誰能拔得頭籌,便是宮中最炙手可熱的那個了。
乾隆忖道,那拉氏不願偕行,那令妃最好也別去,省得叫人議論他厚此薄彼;餘下的嬪妃裡頭,舒妃聒噪討嫌,愉妃木然無趣,穎嬪又與伊常在走得太近,叫乾隆實在有些猜疑,乾脆也別帶她。
沉吟過後,便淡淡道:「那就多貴人罷。」
李玉等了半晌沒等來下文,張嘴道:「就一個?」
乾隆瞥他,「一個就夠了,再多朕也無福消受。」
放眼宮中,還真就郁宛跟朵解語鮮花似的,又會湊趣,又不叫他討厭——除了腦子笨點兒,當真沒有別的缺憾。
如今看來,笨也是她的好處。
永壽宮中,令妃看完隨行名單,只閒閒叫人合上,此外再無二話。
慶嬪腕上掛著一串鈴鐺,正晃晃悠悠逗襁褓中的十四阿哥取樂,「姐姐也覺得奇怪吧?這多貴人究竟有何魔力,才來了半年不到,萬歲爺就片刻都離不開她了。」
令妃輕哂,「李玉也不是沒來請你,是你自己不要去的。」
慶嬪眯起彎彎的月牙眼,「我還不是想多陪陪咱們永璐麼?老不跟他玩,怕是他以後不認我這個姨媽呢,再說了,皇上擺明了想跟那位獨處,我又何必搗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