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2023-09-24 14:59:10 作者: 秦子桑
「韓麗娘,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凌妙尚未來得及說話,顧氏先就怒了。
韓麗娘個委委屈屈地說道:「表嫂問我什麼意思,我倒要問問表嫂是什麼意思呢?萱草堂里的人都說了,昨兒就只妙姐兒一個來過,她走了以後偏偏姑母就病了,怎麼就這樣巧呢?表嫂如此著急,莫非是知道些什麼?」
她的話音落下,凌頌三老爺三太太等人便都轉過去看向了凌妙。
顧氏氣得渾身發抖,她本就不善與人打口角機鋒,氣怒之下更是說不出什麼有力的話語來。
忽然覺得手上一陣溫熱,抬眼就看到女兒正將手覆在她的手上,對著她安撫一笑。
凌妙今年尚且不足十五歲,五官生得極好,卻終究還帶著些許的稚氣。但不知為何,看到她的笑容,顧氏便覺得心裡安定了下來。
安撫了自己的母親,凌妙便將目光緩緩移到了韓麗娘的身上,「我來過,又怎樣?」
「你承認了是不是?」韓麗娘眼睛一亮,連忙道,「說,是不是你過來故意將姑母氣成了這樣?妙姐兒,你好毒的心思!」
老韓氏在她身後呃呃兩聲,似乎在傳遞著自己的意思。
凌頌的臉色也陰沉了下來,眯著眼,眼眸里寒光閃動。
三老爺三太太兩個對視一眼,都保持了沉默,一旁的凌嫣面上卻隱隱有著幸災樂禍。餘下凌如幾個庶出的姑娘都低著頭所在一邊兒,也看不清臉上的情緒。
凌妙失笑,「晨昏定省,難道不是晚輩該當做的?若我來給祖母請安,便要落下這樣的懷疑,那麼……」
她垂下眼帘,嘴角微微勾起,「是不是往後,大傢伙兒就都不能來萱草堂了?也好洗淨這氣病了祖母的嫌疑不是?」
她聲音清婉動人,卻又帶著叫人一聽便能明了的諷刺之意。屋子裡眾人,就都有些心虛地別過了頭,不好意思再看她。
自從韓麗娘母女倆被趕出侯府,老韓氏便開始裝病,每天都捂著心口喊心疼。顧氏凌妙不理會她,就如凌妙所說,每天禮數半分不少,晨昏定省非常準時。但老韓氏不肯消停,叫人傳出話來只說自己誰都不想見,不必去請安。
自那以後,三房的幾口人,便真的沒有出現在萱草堂里。
聽凌妙這樣一說,三老爺便先咳嗽了一聲,「二丫頭如此卻是有心了。」
他瞪了一眼韓麗娘,覺得這女人有點兒沒事兒找事兒。他不能不承認,大嫂顧氏脾氣固然急了些,但對兩個孩子教養的那是極好的。老夫人不待見凌肅和凌妙不是一天兩天了,兩個孩子從小卻都是很孝敬的,該有得禮數從來不會缺了,對老夫人一直是敬重有加的。當然,這份敬重是不是真心實意的,三老爺覺得並不是那麼重要——就算只是面子情分,也得人家願意做出來的不是?
正要繼續說,就覺得腳上被人踩了一腳。一側頭,就見三太太垂著眼皮面色平靜,馬面裙底下的腳卻往回縮了縮。
韓麗娘咬了咬嘴唇,冷笑著對凌妙道:「妙姐兒不必這樣伶牙俐齒,人在做天在看呢。」
「表姑這話說得深得我心。」凌妙似笑非笑盯著她,「祖母向來身體安康,為何過了年後,卻沉疴病榻屢屢暈倒呢?到底,這段日子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才叫她老人家受不了打擊呢?」
「你!」韓麗娘沒想到凌妙竟然將矛頭轉到了自己的身上。
過年後發生了什麼,不就是在暗指元宵那天,凌頌和宋蓉蓉被抓了奸麼?
老韓氏固然氣得夠嗆,韓麗娘提起這件事來又何嘗好過?
明明,凌頌答應過她,只等她孝期一過,就會給她名分,叫她堂堂正正做侯府的二房太太。誰成想……韓麗娘晃了晃頭,將微微的怨憤放到一邊,專心針對凌妙。
「二小姐,你這是左顧而言它麼?」
嗤笑一聲,韓麗娘從床邊站了起來,掠了掠鬢角處有些散亂的頭髮,眼帶譏笑,「不管怎麼說,姑母是在你走後才發病的吧?這一點,你就算再怎麼巧舌如簧,也難以推脫責任。」
她轉過頭,很是痛心地看著床上的老韓氏,含淚道:「姑母,這件事裡,您最是英明的。您說,是不是二小姐將您氣成了這個樣子?」
老韓氏一點頭,韓麗娘立刻挑起細細的眉毛,怒道:「二小姐,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又對著凌頌喊道:「表哥,你要為姑母討個公道!」
「凌妙!」凌頌怒吼,「你這孽障,給我跪下!」
「父親!」凌肅匆匆走進來,手裡拿著一張方子,見到凌頌正橫眉立目對著凌妙,立刻上前擋住了凌妙,也擋住了凌頌猶似要殺人的目光,冷聲道,「父親這要做什麼?」
「凌妙這小畜生害得你祖母躺在床上動彈不得,難道我罵不得她?」
凌肅如今年紀漸長,在京城裡又是頗有才名的少年子弟,府中人對他是日益看重了。凌頌對著這個兒子,總有些底氣不那麼足。
「太醫都說,祖母這病多半的原因是從飲食上來的,又有祖母喜靜不喜動,這才引發了痰火。至於引發痰火的緣由……」
他淡淡地掃了一眼正洋洋得意的韓麗娘,唇邊便綻開了一抹極為諷刺的笑意,「阿妙雖然伶牙俐齒了些,但父親難道認為,連上元節的醜事都不能氣到祖母,幾句是不是存在的頂撞的話,就能叫她老人家中了風?」
凌肅與人的印象,一向是溫和潤雅,翩翩如玉的。但此時說話,犀利處絲毫不遜於凌妙,直將凌頌堵得面紅耳赤,呼呼喘氣,胸口處劇烈起伏,伸出兩指指著他,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表哥!」韓麗娘見狀,連忙過去抱住凌頌的手臂扶住了他,厲聲道,「大哥兒,表哥是你的父親,你怎麼能這樣與他說話?簡直是忤逆!」
顧氏見她眼中分明透出了得意,臉上卻偏偏要做出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來,再看看韓麗娘那穿著雪白色孝服的纖薄身子緊緊貼在了凌頌身上,臉上還帶著縱慾過度的春情,再也忍耐不住,大步上前,對著韓麗娘那張千嬌百媚的臉就是狠狠一巴掌。
韓麗娘不曾想到顧氏會動手。從前,無論她如何挑釁,顧氏會暴跳如雷,卻從不會打人——人家高門貴女的,才不屑於和她這樣的人親自動手。
一怔之下便沒有躲開,顧氏用力又極大,仿佛將隱忍許久的怒氣都發泄了出來,韓麗娘生生挨了這一巴掌,人站立不穩,朝著床就摔了過去。
老韓氏生性奢華,便是這萱草堂中,一應的床鋪幔帳桌椅擺設,都是極好的東西。她所睡的床,是一張黃花梨木雕福祿壽喜的四柱床。韓麗娘這一倒,腰間便狠狠撞在了床圍上,疼的她哎呦一聲,便捂住了腰眼。
「麗娘!」凌頌嚇了一跳,到底剛剛有過魚水之歡,見韓麗娘疼得臉色都白了,一雙含情脈脈的眼裡早就盈滿了淚水,連忙過去扶起了她,轉頭怒斥顧氏,「你瘋了不成,竟敢打人!」
「打了又怎樣?」顧氏從袖子裡掏出一塊兒帕子擦了擦手,順手甩到了凌頌身上,冷笑,「這麼個玩意兒,虧你當成了寶。從死了丈夫進侯府以來,除了調三斡四就再不會做別的。我勸侯爺,看得嚴實些,免得哪日換了綸巾的顏色!」
話一出口,三太太終於忍不住了,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隨即覺得不對,便又掩住了嘴唇,但露在外邊的兩隻眼睛,卻是充滿了笑意。
凌頌被氣得幾欲暈厥,韓麗娘便哭倒在了他的懷裡,口中只道,「表嫂這是嫉妒我們麼?」
「我嫉妒你們?」顧氏好像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哈哈了兩聲,冷下了臉,直直盯著韓麗娘,「嫉妒你什麼?是死了丈夫,還是女兒做出浸豬籠的事情?」
凌妙一旁聽得皺了皺眉。顧氏有些氣急攻心,口不擇言了。
她走過去站在顧氏身邊,輕聲道:「娘。」
顧氏低頭,便見到女兒關切地看著自己。許是覺得自己這般情狀在兒女面前也並不好看,顧氏抿了抿嘴,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