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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1 22:52:03 作者: 周演
梁津元忽然大喊:「回家好煩!」
「回去就是破壞心情!」
江水沒有回音,這兩句抱怨也悄無聲息地消散了,只有陳默扭頭看她。視線相交,梁津元瞬間又掛下兩串眼淚。
「看什麼!」她兇巴巴地問。
陳默轉身回車上,不知道在翻找什麼,最後兩手空空地回來,欲言又止。梁津元覺得滑稽,撲哧一聲笑出來,噴出個好大的鼻涕泡。她趕緊用手捂住嘴巴,催他快去拿紙。
陳默也沒辦法:「沒紙了,我剛剛看過了。」
梁津元只好揪住他襯衫的衣角,陳默按住她的手:「不行!這是我新買的襯衫。」
她又低頭看了眼自己,連衣裙,不方便撩起來擦,可他襯衫裡面還有件 T 恤。
陳默也看到了,嘆了口氣,鬆開她的手。梁津元往前一步,雙手拾起衣角,毫不客氣地擦起了鼻涕。陳默嫌棄得沒眼看,戳了戳頂在自己胸前的腦袋:「你會給我洗乾淨嗎?」
「不會,我會給你扔掉。」
「那我就……」
「就怎麼樣?」梁津元抬起頭看他,陳默忽然語塞。
片刻,他抬手湊近,梁津元本能地往後一讓。陳默於是伸出雙手,一隻托住她的後腦勺壓近,另一隻手勾去眼角的淚痕,又端看了幾眼,才放開她。
他捻了捻指腹:「沒擦乾淨。」
梁津元後退一步,他的衣角被自己團得皺巴巴的,看起來礙眼極了。
「脫了吧,別穿著了。」
「我怕你給我扔了。」
「你不嫌穿在身上髒嗎?」
陳默不說話。
「哎呀,不扔!我給你洗。」
於是他爽快地脫了襯衫扔到后座,還特意把髒的那一角折進去。
「你怎麼沒回家?」梁津元跟在他身後問。
「有沒有一種可能是我爸媽並不想見到我呢?」見她不說話,陳默問,「心裡又平衡了?」
梁津元白他一眼。她倚著車身,慢慢告訴他回家一趟卻被單方面輸出的事,也告訴他自己去半年很突然地失業了。
「想不通為什麼會是我,我業績不差,入職的時間也不是最短的,為什麼會裁我而不是另外兩個組員?我氣沖沖地跑去找 hr 要個說法,結果你猜是為什麼?」
陳默對職場了解很少,只能憑想像猜測:「託了關係?」
「她們倆懷孕了。」梁津元搖搖頭,時隔數月回憶起來,仍記得自己當時的震驚與無奈。
「我覺得自己像個小丑。我甚至很陰暗地想,她們會不會是故意挑選這個時間懷孕的。但我知道不是的,因為她們很早就開始備孕了。你說我跟孕婦爭什麼呢?」
「我爸要我反思一下,我也不知道該反思什麼,反思我沒有優秀到離了我公司立刻倒閉,還是反思懷孕的人不是我?」
陳默說:「然後你就回家了?」
「原本想再待兩年回家的,但是計劃被打亂了,爸媽又說『沒關係多大點事』,不如趁早回來,反正早晚都一樣,我當時也很迷茫,半推半就同意了。」
然而回來後面對的卻是無止盡的催考編、催結婚。過去幾年的工作和生活被全盤否定,「外面有什麼好,你不照樣混不下去回了老家?」失業給她的壓力遠不及父母給她的壓力。
否定的話聽多了,梁津元也不免懷疑自己,人生是否真的從某一步開始就走錯了?她不得不承認,選擇來到這個鎮上工作,就是受夠了否定,即使在老家,也要躲得遠遠的。她需要一個清淨的地方,來重建被擊碎的信心。
陳默很能體會她逃避的心態,他又何嘗不是逃到這裡重建信心的?
「我休學的時候,我爸媽也很不理解。有的人想讀書沒有機會讀,而我有機會卻不想讀了,他們覺得我是在自毀前途。但我自己知道,我真的讀得很痛苦。每天看起來很忙,實際上毫無頭緒,也毫無產出。」
「我從小到大都很順,以至於有點太把自己當回事了,然後有一天忽然發現,這條充滿鮮花和掌聲的路是有盡頭的。一直以為自己是人群中突出的那個,最後才發現其實就是個背景板。」
「也許你是到了瓶頸期。」梁津元安慰他。
「也許吧,可是瓶頸期有多久呢?我試過很多方法都沒用,但我也不可能一直試下去,因為我能承受的試錯成本也是有限的。那些說堅持下去就能成功的人,要麼是已經成功了,要麼是這件事與他們無關,因為失敗的人很難相信這句話。」
他嘆了口氣,喃喃道:「問題出在哪裡呢?」身邊的同學、師長都給過他建議,可真正找到出路還是要靠他自己。
梁津元也重複了一遍,問題出在哪裡呢?她認真求學、努力工作,撐著一口氣向父母證明自己,結果還是成為他們眼中失敗的作品。
兩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地說:「都怪疫情!」
這大概是唯一一個可以毫無顧忌抱怨的理由了。
「你說其他像我們一樣二十七八歲的人過著怎樣的生活呢?」
陳默腦海中閃過同齡人的人生樣本:「我周圍的人有的和我一樣在讀博,有的結婚了,有的努力工作,還有的……去世了。」
梁津元聽到最後嚇了一跳:「你的同學嗎?」
陳默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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