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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4:42:39 作者: 樓雨晴
    「呵呵!」她笑得好開心,揉揉娃娃頭上稀疏的毛髮,在拍拍他的小屁股,只拍到一團厚厚的紙尿布。不識人心險惡的小娃娃當她在跟他玩,大方賞她一記無「齒」的笑容,附贈一攤有如黃河奔流的口水,軟軟地撲倒向她,竟然好死不死地啾了她香唇一口,以一歲稚齡失去了純純的處男之吻。

    沈瀚宇瞪眼。這小色鬼簡直--簡直幸福得可恨!

    她楞了下,訝然失笑。「這麼小就懂得偷香,長大肯定前途無量。」

    「我來,你別抱了。」他很悶!

    她聽出異樣,偏頭問∶「哥,你心情不好?」

    「哪有?好得不得了。」

    明明就火爆得很。她會意地笑了,輕喊:「哥,你蹲下來,我告訴你--」

    「干麼?」

    摸索到他的所在位置,兩手貼在他頰邊,輕輕地迎上他的唇。

    沒有更火熱的激纏,也沒有更多情慾的表達,只是烙上她的溫度,而後,退開。

    沈瀚宇愕然,什麼都還來不及感受,唇上溫軟的觸覺便已移開,但,光是這樣,就已經足夠震動他整個靈魂了!

    世間狂熱的情慾激纏都變得沒有意義,遠遠不如這一瞬間的美好……

    那一天,她被大毛灌了兩杯酒,微醺地睡去。

    躺在她身邊,他久久無法合眼。

    半撐起肘,側身凝視她的睡顏,指掌眷眷戀戀,憐惜地來回輕撫著她的臉,為這一刻美好得心口發痛的幸福,輕聲喟嘆。

    「哥--」

    他指尖一頓。「吵醒你了嗎?」

    她搖頭。「哥,你會想……那種事情嗎?」

    他楞了楞,才領悟她指的「那種事情」是什麼。

    「怎麼突然這樣問?」

    「今天無意間和大毛談起的,我在想,也許你會覺得遺憾……」

    「你管他胡說八道了什麼,我們這樣很好!」

    「是嗎?」她喃喃道,疲累地垂下眼瞼。

    許久、許久,她即將沈入夢鄉之際,溫溫的、柔淺的觸感落在唇際,不知來自何處的遙遠聲浪飄進夢中--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就不會有遺憾,你懂嗎?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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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三  永別

    自從生病之後,沈天晴的體力直走下坡,常常一不留神就陷入昏睡。隨著日子一天天地流逝,她的生命也在流逝當中,健康狀態每下愈況,昏睡的時間愈來愈長。

    為了不讓哥擔心,她總是強撐著不讓自己失去意識,她知道她每昏睡一次,哥就要提心弔膽一次,怕她這一回再也醒不過來……

    抽筋、疼痛的次數愈來愈頻繁,想拿個東西,手指頭也動得不甚順暢,吃東西時,逐漸感到吞嚥困難,最後就連多說幾句話都快耗去她所有的精力,她心知肚明,她快撐到極限了。

    偽裝成了極艱難的一件事,她漸漸力不從心,漏洞百出,哥或許早就發現了……

    昨晚,又不小心睡著了,醒來後是在房裡,她摸索到床頭的陶偶娃娃,指尖頓了頓,再移到左方。

    她感到口乾舌燥,記得水杯好像是在這個地方……

    她碰觸到杯子了,手指卻不受控制,握不緊杯緣,掌心一陣空虛,然後傳來玻璃碎裂聲。

    哥--沒聽到吧?

    她心急地摸索地面,身體失去平衡,跌了下去,她一心只想在他發覺前收拾好地上的碎片。

    指尖有刺痛傳來,也許是割傷了,但是傷口應該不大,她不怎麼覺得痛,這種小傷口血不會流太多的--

    突然,一雙有力的大手扣住她,身子一陣騰空,她又回到床上。「哥?」

    「嗯。」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也不曉得來多久了。

    一張面紙壓上她帶傷的指尖。「以後叫我一聲就好。」

    「被你發現啦?」她吐吐舌,故作輕快地說∶「小時候打破碗盤都會被媽媽罵呢,可惜你比媽媽精明,想逃避責罰都不行。好吧,你可以打我屁股,但是只能打三下,不准討價還價。」

    他不吭聲,沈默地幫她止血、上藥、纏上紗布,倒了杯水放在她手中,然後才回頭清理地面的碎玻璃。

    她身子微微晃了一下,扯出虛弱的笑。「哥,我肚子餓了。」

    將碎玻璃以報紙包好丟入垃圾桶,他抬頭看了她一眼。「你想吃什麼?」

    「嗯……土地公廟前賣的紅豆餅好了。」

    「很遠。」聲音聽不出情緒。

    「人家想吃嘛!」

    他眸光深沈地盯視她數秒。「好,我馬上回來。」

    聽到關門聲,她抽乾了力氣,整個人虛脫地倒回床鋪。

    頭好昏,天地像在眼前旋轉,要命的痛楚又在此時造訪,她隱隱抽搐,顫抖的手探向床頭,如同每一回先碰觸到老公公陶偶,胸口一暖,她有了撐下去的力量,移向右邊的止痛藥……

    止痛藥早她一步被拿起,取出標準的劑量與水杯讓她吞服。

    她驚嚇得動彈不得。「哥……」

    他還是悶不吭聲,不發一語地替她按摩痙攣的雙腿。

    一滴、兩滴,溫熱的水氣掉在她腿上。

    「哥,你不要這樣,不要哭……」她憐惜地輕撫他微濕的面頰,他好像--又瘦了些。

    「我沒事。」沈瀚宇僵硬地回了句,第三滴、第四滴水氣,無聲滴落。

    「哥!」好痛,心好痛,遠超過病體的痛,她最在乎的人在為她落淚……

    「我說我沒事!你都沒事了,我該死的怎麼會有事!」他挫敗低吼,聲音一啞,再也說不出話來。

    她伸手摟住他,沈瀚宇將臉埋進她肩頭,顫抖著,相擁。

    窗外細雨流光輕洩,竊不去,情痴幾許。

    左肩,一片溼熱。

    ***

    能夠清醒的時間,愈來愈少。

    她的生命,裝在一隻沙漏中,剩下多少,幾乎可以估計,但是她還有太多牽掛,哥的樣子讓她好擔心,他已經連著好幾夜不睡,呆呆地看著她到天亮了。

    他以為她不知道,就像她刻意掩飾的病痛,其實彼此對這一切都心知肚明。

    她怕萬一她走了,哥會受不了的,他一定會瘋掉。

    她去了大毛家一趟。哪一天她不在了,她希望能有人幫她看著他,走過這一段。

    大毛送她回來時,在門外驚呼∶「哇咧--你哥瘋啦?」

    「怎麼了?」她不解地詢問。

    「嘖嘖!」大毛不敢恭維地搖搖頭。「你家活像遭小偷,里里外外每個角落都被翻過一遍了,有夠慘。」

    怎麼會這樣?正欲發問,沈瀚宇已經發現門口的她,一聲暴吼轟來。「你跑到哪裡去了!」

    哥從沒用那麼火爆的口氣對她說過話,她一楞一楞地解釋∶「我去大毛家--」

    「去大毛家?!你現在什麼身體你會不知道嗎?就算要去,為什麼不能等我回來,一個人到處亂跑是存心想自殺是不是?」

    「我、我有打電話叫大毛來接我……」

    「小晴送到家,我先回去了!」大毛立刻腳底抹油,以免捲入戰場。

    別怪他不講義氣,沒人會頭殼壞掉去惹一個抓狂中的男人。

    「哥,你冷靜點聽我說--」

    「你事前為什麼不告訴我一聲?你行動不便,又看不見,難道不知道我會擔心嗎?你曉不曉得我回來看不到你,心裡有多恐懼?也許你突然病發,也許你被送進醫院,也許你迷了路,找不到方向回家,也許你又偷偷躲起來,自己忍受病痛不讓我知道,也許……也許還有太多可能性會讓我失去你,只要想到這些,我還冷靜得下來嗎?我幾乎翻了家裡每一個角落在找你,找你可能留給我的隻字片語……」他一口氣吼出滿腔的怒火,壓抑在怒火下的,是極端的恐懼。

    說穿了,他只是害怕,害怕失去她。

    她懂了,眸底泛起淚光,試圖靠近他。「哥,我沒事--」

    「你走開!反正你沒有我也可以,你什麼都不需要跟我說,病發時也可以自己堅強地熬過去,我只是多餘的,我什麼忙都幫不上--」他手一揮,不讓她靠近。

    她很清楚,他不是氣她,而是氣自己無法為她分擔絲毫苦痛,氣自己的無能為力,還要讓她強顏歡笑地在他面前苦撐……

    「不是的,哥,你很重要--」她伸手,再度被他揮開,她突然一陣暈眩,失去平衡感,由輪椅上跌落,他趕緊接住,心臟差點停掉。

    「晴,你別嚇--」

    她一仰首,吻住他的唇。

    他閉上眼,心痛地摟緊她,相貼的唇畔嚐到咸澀的水氣,分不清是她還是他的淚。

    「這樣,就不怕了吧?」將自己揉入他懷中,以實質的體溫安撫他惶懼的心,低喃:「下次我去哪裡一定會告訴你,讓你陪著,別生氣了好不好?」

    「你每次都騙我。」信用破產的小騙子。

    「這次不會,我發誓。」他情緒逐漸平定下來,她放下心,窩進他胸懷,聲音漸弱。「我可能又要再睡一下了,兩個小時後叫我,晚上我們還要一起看星星,別讓我睡太久。」

    「嗯。」他輕應,溫柔地抱她回房,捨不得離開她,也跟著在一旁躺下,陪她小睡一會兒。

    ***

    「晴,醒醒。」

    聲音溫柔的呼喚,催促她由睡夢中掙脫,睜開眼時,有一瞬間茫然得不知身在何方。

    「清醒了沒有?你不是說要陪我看星星?」

    「星星?有嗎?」她忘記了,最近記憶力愈來愈差,有時早上說過的話,晚上就不記得了,可是卻常常想起小時候的事,真奇怪。

    「我剛剛夢見媽媽了,她問我是不是要去陪她……好奇怪,媽媽不是在煮飯嗎?她早上去買菜時還問我要吃什麼……」

    「閉嘴,不要再說了!」沈瀚宇一陣心驚,嚴厲斥喝。

    夢見往生的親人,這代表什麼?他不迷信,卻忍不住心頭髮寒。

    「都說你是小笨蛋了,既然你連晚餐都睡掉了,現在當然是半夜,不黑黑暗暗難道還要有十個太陽等你射?乖,閉上眼睛再睡一下天就亮了。」

    「那你陪我睡?半夜醒來找不到你,我會怕……」

    「不會,我再也不會讓你找不到我。」他摟緊了她,想安撫的,分不清是她還是自己。「沒事的,沒事的,哥會一直陪著你,不要怕……」

    沈天晴的思路時而清楚、時而混亂,清楚時,會如往常般陪著他說說笑笑;混亂時,總是分不清楚過去現在。他看在眼裡,心痛得難以言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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