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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4:42:39 作者: 樓雨晴
    他還是不說話。

    「哥?」沈天晴心慌地摸索他的所在位置。

    他驀地張手用力抱緊她,悶聲道∶「你應該讓我知道的。」

    她任他抱著,緊得有點疼,但她無意掙開。

    過了許久,她低低問了出口。「哥,你其實很清楚,我為什麼不住院的,對不對?」

    他身子一顫,抿緊了唇不願意回答,假裝這樣也可以不去面對。

    沈天晴無聲嘆息。

    她的時間不多了,剩下的日子太珍貴,她不想把光陰浪費在醫院及無謂的治療上,她要把握與他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所以,她要回家,那個他與她共同成長的地方,她生命中最快樂的日子在那裡,最甜美的回憶也在那裡,回到她最熟悉的土地上,身邊伴著她最眷戀的人,她這一生就沒有遺憾了……

    你懂我,就算我什麼都不說,你也一定懂的,對嗎?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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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二  歸來

    在一個下著毛毛細雨的午後,他們回到了家。

    左鄰右舍都是看著他們長大的,心疼病痛纏身的小晴瘦骨憔悴,直嚷著要幫她補一補。

    一整晚,聒聒絮絮說著他們兄妹倆小時候的趣事,直到夜深了才放他們回來。

    好溫馨啊,真的有回家的感覺了。

    浪跡天涯,一身疲憊之後,才發現還是家裡最溫暖。

    他們說好要找一天到父母墳前上炷香,告訴他們不肖兒女的歸來,順便整理多年未曾看顧,已經雜糙叢生的墓園。

    那天晚上,他們都沒睡,坐在伴他們度過童年時光的楊桃樹下,聽著由小聽到大的蟲鳴蛙叫,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就這樣依偎著到天亮。

    她不記得最後是怎麼睡著的,生病之後,人容易疲倦,無法撐太久,常常聊著聊著,就昏睡在他懷中。真正讓她清醒過來的,是陣陣尖銳的刺痛。

    她咬緊牙關,不敢有任何動作,先輕喊沈瀚宇兩聲,確認不在他視線範圍內,這才捲曲起身子,放任自己流露出痛苦的神情。

    痛,好痛,渾身像有數萬根細針在扎,這樣的痛苦,她三兩天就要承受一回,她已經很習慣了,真的,她說服自己要習慣,別讓哥看到,那會比殺了他更痛苦,她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

    她強忍著痛楚,忍得滿頭大汗,痛到知覺幾乎麻痹。時間不知道過去多久,意識漸漸回籠,她掌心貼向胸口,感覺到微弱的律動,她鬆了口氣,擦去額上的汗水,憑著觸覺摸索判斷她應該是在房間。她一路摸到床頭,摸到一對老公公和老婆婆的陶偶,這是哥的房間。

    她露出淺笑,拿起陶偶抱在懷中輕撫。這是她送哥的十八歲生日禮物,在他上台北讀書之前;在那之後,她就不曾再快樂過。他的離去,同時也帶走了她生命中的歡笑。

    「醒了?」沈瀚宇的聲音從門邊傳來,她放下陶偶,伸手讓他抱到輪椅上,他順手梳理起她的長髮。

    「剪了好不好?」她偏頭問。

    「好好的干麼要剪?」修長十指穿梭在秀髮之間。「辮子還是馬尾?」

    「馬尾。」她回道,又接續∶「省得你麻煩啊。」

    「居然跟我客氣起來了,沈小姐。」梳完發,接著推她進浴室,打濕毛巾幫她擦臉。「不准剪,我一點都不覺得麻煩。」

    「我自己來。」

    沈瀚宇幫她擠好牙膏。「有事叫我一聲。」

    他順手整理起房間。許多年沒回來了,灰塵堆積如山,許多地方都要打掃。

    沈天晴嘆了口氣。她知道自己是多沈重的負擔,他一個大男人,要打理她的日常起居,洗衣煮飯樣樣都要自己來,而她卻什麼忙都幫不上,就因為他說,她是他唯一的快樂……

    但是,真的值得嗎?為了這短暫的快樂,他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啊……

    「發什麼呆?我煮了稀飯,吃完之後,我陪你四處去逛逛,這麼久沒回來,你想先去哪裡?」

    手中被塞來碗和筷子,沈瀚宇不時往她碗裡加菜。

    「我想去溪邊,小時候你常抓大肚魚給我的那條小溪。」

    「好啊,不過現在可能沒大肚魚可抓了。」時代進步,天然環境也被破壞得差不多,就連純樸的鄉間都無法避免。

    「是哦……」她失望低喃。那麼珍貴的回憶,一樣一樣地自指fèng間消逝,留也留不住。

    沈瀚宇不忍見她眼底的落寞,刻意換上輕快的口氣。「對了,剛剛阿嬸有來幫我打掃家裡,還告訴我說,下個禮拜她家大毛的兒子滿月了,要請我們去喝滿月酒。大毛你還記得嗎?那個大你兩歲,老是把你欺負得哭哭啼啼跑回來向我告狀的小男生。」

    「記得啊,他好粗魯,每次都捉弄我,我起碼發過一千三百五十次的誓言,說在也不要理他了。沒想到他都結婚了,不曉得他現在還會不會扯女生的辮子,拿水潑人家……」

    他輕笑。「要是現在還這麼糟糕,可見他一點都沒長進。」

    「對啊,我要去笑他,向她老婆抖出他以前的惡形惡狀。」

    「你不要太缺德了,破壞人家的姻緣,當心遭報應。」

    「沒關係,如果有報應會去找你的。」

    「關我什麼事?」

    「我是你妹耶,你不幫我扛誰扛?」

    「你好樣的,沈天晴!自己幹缺德事,還要把我扯下水。」

    她吐吐舌。「活該,誰叫你是我哥。」

    說說笑笑中,他們吃完早餐。

    他帶她逛過每一個創造他們童年記憶的地方,回想每一個地方發生過的每一件事,夜裡就依偎在樹底下,透過他的眼睛,去看今晚的星空有多明亮,直到在他懷中睡著。

    有他如果出門,她會點一盞小燈,在星光燦亮的庭院靜候他的歸來;歸來後的他,總會記得為她帶上一束野薑花,讓那代表幸福的香氣飄進她每一夜的夢中。

    較空閒的時候,他會枕在她腿上看書,而她以極龜速的進度,認真地織著一條以鵝黃色為底色的圍巾。

    她說要替他打一條圍巾,還特地去向阿嬸討教織法。

    他說,以她這種速度,等她打好都夏天了。

    她卻笑笑地回答他∶「沒關係啊,我可以把我的溫暖儲存起來,明年你就不怕冷了。」

    她看不見,只能憑觸覺,太繁複的織法她應付不來,每每她織著、織著,織到累了、睡著了,他輕輕拿開她抓在手中的半成品,對著睡夢中的她笑嘆∶「傻瓜,我不需要圍巾,你就是我的溫暖。」

    他實在不忍心告訴她,這條圍巾織得有多可笑,真要將它圍在脖子上出門,那可需要十足的勇氣啊!

    但是他喜歡這樣的感覺,喜歡她為他做的每一件事,喜歡在回家時,遠遠就看見沈靜等候的身影,很樸實的居家生活,就像世上每一對平凡的小夫妻,日子過得平淡,卻充實愉快。

    他們很像夫妻了,真的很像。

    ***

    大毛請滿月酒的那一天,他們一起去了。

    沈天晴私底下悄悄問他∶「大毛的老婆漂不漂亮?」

    他也小聲在她耳邊回道∶「還不錯,不過比起你還差一大截就是了。」

    她笑著輕捶了他一記。他要是被趕出去,她絕對不要幫他求情。

    她和大毛聊了一下,私下無人時,他意外地告訴她一件她打死也想不到的秘密--

    「你知道嗎?其實我喜歡過你。」

    「啊?」她驚楞地微張著嘴,完全無法接受。開、開玩笑的吧?她沒忘記他多愛捉弄她,可以說是從小被他欺負到大的耶!後來她覺得事情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開始學會反擊,他會喜歡一個像潑婦一樣和他打架的女生?

    「干麼驚訝成這樣?小時後拙嘛,不知道怎麼表達好感,只好用捉弄的手段來引起你的注意啊,不然我真要卯起來打,還會打輸你嗎?」

    這樣說也對啦,他是常常被她K得很慘,卻不會真正還手對她造成傷害,想想他還滿窩囊的。

    「你活該啦,照你這種追女孩子的方式,有人會買帳才怪。」

    「我也不想啊,誰叫你老是滿口哥哥長哥哥短的,我聽得不是滋味嘛,不跟你作對一下就渾身不對勁。你記不記淂?有一陣子你還成天嚷著要嫁給你哥哥,我不服氣地告訴你∶『兄妹才不能結婚,不要做白日夢了!』那時你哭得多慘啊!我媽以為我又欺負你,把我拎回家K得滿頭包。」

    「記得。」她微微一笑。好像就是她三、四歲那年吧!

    「現在想想,阿宇對你呵護備至,我卻老是在找你碴,難怪你滿心只有他,甩都不甩我。是我呆,用了最笨的方法,才會暗戀了大把年歲卻沒半點成效。那年你母親去世,阿宇回來奔喪,我媽罵了他兩句,其實那時她就料到阿宇會帶你走了,害我連表白都來不及,足足嘔血嘔了三天三夜,捶心肝恨得要死。我媽看穿我的心意,叫我別再妄想,因為她是親眼看著阿宇出生的,你媽就只懷孕過那麼一次,可能是怕阿宇孤單才會又領養了你。你和他感情那麼好,在一起是早晚的事,所以我才會慢慢死心,放下對你的感情,由衷祝福你們。」

    「是嗎?」大家都是這麼看待他們的?

    「是啊,你們很相配,都這麼多年了,你和他應該已經在一起了吧?」

    「在一起的定義是什麼?」

    當然是結婚、生子!」

    「我現在這個樣子,能結婚、能生子嗎?」

    大毛被問住了。

    「其實,我們這樣也沒什麼不好。每天早上醒來,知道他就在身邊,能夠碰觸到他,和他說說話,感覺他的存在,這樣就夠了,沒有人規定愛情必得經歷結婚、生子,甚至兩性親密,我不這麼想,哥也是。」

    「……我就不信阿宇不想,真愛一個人哪會不渴望,除非他性無能。」聲音很小,但她聽見了。

    「大毛先生,你很無禮哦!」

    前頭輕咳了兩聲,沈瀚宇抱著今天的小主角,站在三公尺處。「大毛,阿嬸要你過去幫忙招呼客人。」

    「我馬上去。小晴,回頭再聊。」

    她擺擺手。「你去忙吧!」

    待他走後,沈瀚宇隨後走來。「你們剛剛在說什麼?氣氛似乎不錯,他不扯你辮子了嗎?」

    「他敢!他要是欺負我,我就欺負他兒子,負債子還。」

    「那你機會來了。」沈瀚宇將抱來玩的小娃娃塞到她懷抱。

    「哇,你真的把小肉票綁架來啦?」她想摸娃娃粉嫩的臉蛋,結果只摸到一攤口水。

    「是啊,你下手可以狠一點沒關係,我幫你把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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