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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4:40:19 作者: 三寸心
    80年代的農村,計劃生育政策模稜兩可,在那種情況下,拼命生孩子,同齡人中,基本上都是兄弟姐妹三四個,三個的是最正常了,有的為了生兒子,一連生七八個閨女。紅妮她娘就是,自從她弟弟淹死後,她娘一口氣又生了仨丫頭,到她娘五十多歲的時候,終於生下一個可以傳宗接代的,當小皇帝般供著。

    基本上都是這樣,越窮越生,越生越窮。我家在前後村里還算條件比較好的,因為後來爸爸被他的戰友安排到花園拖拉機站工作。在別人家還啃著地瓜窩窩的時候,爸爸每月能領到一口袋大米。通常是,我端著香噴噴的白米飯給紅妮送去,為的就是換兩個蘸著辣椒醬的地瓜窩窩。我們兩個相視一笑,都吃的挺香。

    我比紅妮幸運的是,每年媽媽還能給買兩次新衣服,一次是夏天,然後就是過年。可是同樣是老大,紅妮從來都是穿她姑媽家孩子的破衣服。她媽媽幾年都不捨得買一件新衣服。那時候的小孩子盼過年,無非不是盼著點壓歲錢就是盼著有新衣服穿。

    那年除夕,我興沖沖穿上新衣服,去找紅妮顯擺,卻被她甩了一身豬食,說下次再嘚瑟就得上豬糞!如今想起來,真的是挺對不住紅妮的,如今她也是三個孩子的媽媽了。願她三冬暖願她春不寒。

    從小玩到大的好夥伴除了紅妮,另一個是小鳳,1990年,小鳳永遠定格在11歲,一個因為嬰兒癱後遺症跛足的女孩。一個天生敏感,無論小夥伴在一起說什麼,她都以為嘲笑她而哭泣的女孩。有一個好哥哥,15歲的哥哥為了讓妹妹開心,天天拿著竹竿薅槐豆,它不同於帶刺的槐樹,雖然葉子相似,但開的花完全不一樣,這種不帶刺的槐,老家叫笨槐,書上叫國槐,花為淡黃色,可烹調食用,也可做中藥或燃料。莢果俗稱槐豆或者槐米。小鳳的哥哥幾乎把滿村的槐樹都掃蕩遍了,揣著賣的槐米錢,便騎車子去集上給小鳳買裙子。沒想到回來的路上,被一輛拉石子的車----手裡死死攥著一條被血染紅的白色紗裙。

    小鳳的爸媽把兒子的死歸咎到女兒身上,對小鳳又哭又罵又打。當晚,小鳳就喝農藥死了。

    七年後,當我拿起農藥瓶子的時候,我突然很想念小鳳。即使死了,能見到好姐妹,貌似是個不錯的結局。

    如今也是,也不知道那個傻女孩在那邊過得怎麼樣,我給她燒的衣服,也不知道她收沒收到。

    十七歲前,我也是在媽媽的「淫威」下,「作案」頻率最頻繁的一個。就像一隻彈力十足的皮球,越拍打跳的越歡實。而且及其沒有志氣,不像我堂弟小胖,大伯一打他,他別說跑了,大伯母拉都拉不走,小胖大義凜然地沖他爹嚷嚷:「有種就打死我,打不死我你就不姓孟!」於是呼,大伯父掄起皮帶什麼的,沒頭沒腦亂抽一陣,堂弟鬼哭狼嚎的聲音能傳半截莊子。哭完了,還是那句話,於是大伯父歇一會後,接著打。小胖每次挨打,沒個三五天是下不了炕的。可是他心裡美的很:打一頓,幾天不能去學校,不再去聽天書,值!

    跟小胖比,我就是個慫蛋。每次闖了禍,不等爸媽抄傢伙,撒丫子就跑,任老爹把解放鞋跑飛,也甭想攆上我,(當然,回到家,他們若是不解氣,趁我沒防備的時候,來個二次突襲,除外)

    我小堂弟挨了打,就絕食抗議。而我,就算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一到吃飯的點,照樣抽噎著坐在飯桌上,就算一嘟嚕一嘟嚕的淚水掉進碗裡,整碗湯水都變咸了,照樣一口不少地喝下去。吃飽喝足後才會蹲到一邊,接著我的悲春傷秋冬恨雪。

    可惜的是,幼年乃至少年時期的感傷,從來沒有人理會過,媽媽為有我這樣的小孩,感到很自卑,曾經聽她跟爸爸說:這丫頭說拼(方言:不聰明)不拼說傻也不傻,為啥老弄的一家子不得安生呢。是不是哪裡受刺激了,還是就是個缺心眼子的貨?

    其實,不光她這麼說,我也一直在反省在深思。7-8歲雞狗都嫌的年齡時,我是村里村外人人誇讚的好孩子,怎麼越大越長歪了呢。

    從什麼時候開始?難道是因為弟弟不小心打爛了大伯母家的暖水瓶,被大伯母一巴掌乎在臉上,嬌嫩的臉頰腫起老高,我為了給弟弟報仇,一口咬在大伯母胳膊上,被她揪掉一縷頭髮,而她損失一塊肉?

    還是當母親住院的時候,幾個賴皮小孩欺負弟弟妹妹,說他們是沒爹媽的孩子,而被我摁在地上挨個修理。然後他們家長找到奶奶家,奶奶按著我的腦袋讓我挨家道歉?

    還是那一次,四嬸從地里回來蒸饅頭,沒想到鑰匙鎖屋裡了。自告奮勇的我,從滿是仙人掌的土牆上沿過去,強從門檻底下爬進屋,門板把我後背劃破了也毫不介意。當我把鑰匙遞到四嬸手裡。我突然發現四嬸以一種怪異的眼光看著我。沒過幾天,四嬸家的院牆加高了不少,門沿也固定死了,別人一問她,她說,怪不得家裡老丟錢,都是從這門板底下爬過去的。這還不算什麼,有一次,她竟然問我到底從她家裡偷過多少錢。這就是我做好孩子的代價嗎?這感覺太不好!那時候雖然小,可那深深的恥辱感刺激的我一夜未眠。就算我笨,我沒心沒肺,缺心眼,但並不代表我傻缺到任人潑髒水。

    這件事過去幾個月後,四嬸家栽種的棉花死了一片,四嬸哭天搶地從、捶胸頓足一番後,又補種的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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