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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4:40:28 作者: 蔡某人
一切都像冥冥之中自有相逢。
而陳清焰此刻,在被骨科大主任找後,那邊張老打來電話要他過去。門口記者不知哪裡搞來的消息,陳清焰本人,在最短的時間裡成了南城的焦點人物。
時間線上,從12月22號開庭、到周滌非自殺,再到許遠劫持人質只不過走到公曆的尾巴上。
緊緊的步調里接連發生了場場奪人眼球的事件。
張清揚院士住在院士樓,標準是140平。作風淳樸,出行坐地鐵或者騎自行車是常事。陳清焰看到了那輛鳳凰牌自行車,他停下腳步,腦子裡自然蹦出一句話:
先生之風,山高水長。
這句話忽然刺痛神經。
他在門前又站了一會兒按下的門鈴,是師母開的門,一頭銀髮高挑的老太太,見了他,總是非常熱情:
「是清焰啊,快進來。」
老師的家中,沙發上鋪蓋著華縣簡嘉姥姥家裡那種白色鏤空花紋沙發布。張清揚卻對手機也不陌生,他花了一點時間,看了些網上的言論。當然,骨科的大主任已經在電話里和他交流了半小時。
師母給他洗好水果,放在茶几上。
陳清焰卻沒有坐,儘管,師母笑吟吟地一再勸他:「清焰,你這孩子怎麼回事兒,倒是坐下說話呀。」
「我不坐了,謝謝。」他站的筆挺,因為太高張清揚戴著老花鏡得抬起頭跟他說話:
「我要聽你自己說事情的來龍去脈。」
師母在一旁看看兩人,不再說什麼,而是幫陳清焰把大衣等收起,她進了書房。
氣氛在他短時間的沉默里像被縫合了。
「手術中,大血管破裂全責在我,我故意犯錯。」陳清焰身上那股戾氣和痛苦同時出現,他整個人,空前的沉鬱。
而且,陳述地極為簡潔。
「陳清焰!」老師敏銳地卡准他的情緒,吼了他一句。事實上,張清揚沒對他發過火,他實在太聰明,也太刻苦,又始終把病人放第一位。陳清焰曾為渾身惡臭的病人清洗、消毒,他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那時候,他剛來骨科,完全還是個大男孩,清爽、乾淨、英俊,但做起髒活累活永遠沒有任何情緒最主動。
當他來到老師家門口時,又是企圖尋求什麼的呢?
他屬於醫學,醫學是理性的,同時又要求醫者的大愛和仁心。它和陳清焰所鍾愛的物理學,不是一回事,和浩瀚的宇宙、無盡的星空,也不是一回事。它遼闊,又細微,要落到點點滴滴的實處,接觸的是血肉之軀。
所以,醫學本身可以被客觀談論,但醫者卻不能,因為關乎生命。
這個世界上,沒有比生命更珍貴的。也許,對於有的人來說有些東西比生命更珍貴。
對於醫生來說,生命始終是第一位的。
手術台上的那個人,把陳清焰置於了最煎熬的理性和感性較量之中,他被撕扯,前所未有的撕扯。
他發現,在最關鍵的那些時間裡,他沒辦法繼續理性,只能轉折沉陷到無比真實的人性情感的泥潭之中。
陳清焰走神了,猶豫了,在那一剎間拿不準時手底下已經偏離軌道。他確實恍惚,自己到底要不要救人?
一念既起,大錯釀成。
當時,一助和程述發現了他的微妙反常,只是存疑,擔心他是不是突然身體不舒服。
但也在猶豫中沒有能及時提醒他,因為,已經晚了,大出血沒能搶救過來。
所以,當沈國華漸漸死亡時,陳清焰心裡的某些東西一樣迅速崩塌。所以,他告訴老師,他是有意的。因為,他確實是在這樣的念頭下出錯。他不願給自己的行為有任何矯飾,本來,他絕不會犯這種術中走神的低級錯誤,他從來都是精神高度集中。
「為什麼?陳清焰,是什麼讓你一念之差犯下這麼不可被原諒的錯誤!你這是做什麼!」張清揚站了起來,老人氣得渾身直抖,走上前,重重甩了最心愛的學生一巴掌。
臉皮上,頓時多出了幾道指印。張清揚院士顯然怒到極點。
這聲音把書房裡的師母引出,她驚訝地看著這一幕,忍不住說:「你有什麼話不能跟清焰好好說,他都三十的人了,你打他幹什麼?」
張清揚滿臉陰雲,他拉著臉,一向和氣慈愛的面孔上肌肉在不停抽動,好半天,那口氣順不過來。
空氣僵冷的可怕,儘管,室內暖氣開的充足。
陳清焰垂下頭,他成了一處頹廢的陰影:「我做不到,我以前沒遇到過這種事。明知道,對方是個十惡不赦的禽.獸,被他害一生的女孩子有的自殺有的還躺在醫院,而我,卻要把他救活,讓他繼續去毀活著女孩子的生活。我做不到冷靜,我別無選擇。」
他知道,一旦沈國華被救,這個人是要整垮李木子的。李木子也許就會是下一個周滌非,她曾經那樣渴望活,在血泊中,祈求他:救我,陳醫生。他是陳醫生。可是,他被要求著要去救一個畜生。
他甚至想到了妞妞,整個人大變的妞妞,見到一切可以稱呼「叔叔」的男人,就會發抖哭叫。那麼,這種人,為什麼也必須救治?陳清焰內心的交戰,極為劇烈,無人能知。這是他從醫以來,最大的認知挑戰。知道和真切面對,從來都是兩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