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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4:40:28 作者: 蔡某人
她像睡著了。腳旁邊,是沒有燃燒完的木炭。
陳清焰還是清楚地感受到了心底最深處的一陣痛楚, 他跪倒在她面前,把人抱起,挪至通風處, 給她檢查生命體徵。
他的手在微微抖。
如他所料, 周滌非已經失救,但面容如生,體溫尚在。纖白的鎖骨那, 戴著他送給她的藍寶石項鍊。
「如果這是你的解脫, 我尊重你……」陳清焰慢慢紅了眼睛, 在知道她徹底死去的這一刻,他掉下眼淚,無聲的。
結束了,以她的死亡為終點。
承受不幸和施加不幸的女孩子,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在人間出現。
在救護車和警察趕到時,看到的,是冷靜沉默的陳清焰朝他們走來,說:
「已經沒搶救的價值,死者生前簽訂了捐獻眼.角膜的協議書,她沒有家屬,隻身一人,可以準備手術。」他恢復成最從容的醫者。
有人認出周滌非,臉色變了,不禁看向陳清焰:「陳主任……」
陳清焰鎮靜地看向屍體:「這是爭分奪秒的事,大家儘快。」
他和同行們,一邊走程序,一邊把周滌非送到103。警察告訴他們,兩天前在派出所見過這個女人,她說她要自殺,不是玩笑,請到時准許103的醫生移植眼.角膜,節省時間。她平靜地把所有協議書和資料擺給警察看。當時,警察想要心理干預勸導,周滌非很快消失。
在場所有人都很錯愕,周滌非為了這場自殺做了最充足的準備。從她決定的那一刻起,就註定她不會讓人有萬分之一的機會救回她。
她的全面體檢報告也在,出自103,體檢中心的工作人員依舊對她有很深的印象。
她的確沒有直系家屬,父親過世,和母親早宣布斷絕母女關係,沒有丈夫,沒有孩子。唯一在世的祖父,患有老年痴呆不具備簽交接協議書。一切,按周滌非另留的本人簡短遺囑和各種協議書為準。
手術室里,醫生們換好手術服,對遺體三鞠躬。
受捐者有兩位,一位是七十多歲的失明老奶奶,在得知死者和自己孫子輩一樣大小是自殺時,忽然失聲痛哭。
老奶奶是除了陳清焰唯一擁抱她遺體的人,那樣愛撫,不能自抑:「孩子,你這是造孽啊,我一大把年紀了還那麼想活……」
遺體安靜如斯,像從來沒有來過這個世界,她最終如斜雨一樣掠過。
從周滌非離開,到兩位受捐者手術成功,歷經五小時。
過世八小時內的遺體,要急速冷凍到零下三十度加以保存。在整個南城,醫學院高校對遺體的教學需求量非常大。103本身並不接受遺體捐贈,而是和高校聯繫。
陳清焰進去和她做最後的告別,再出來,已經過了零時。
空氣中有種秘而不宣的東西。
性侵案主角、南城最年輕的副主任醫師前女友出軌對象、燒炭自殺、陳清焰的高幹出身……所有的元素,都是新聞的熱元素。
程述在外面一直等著他,幾無話可說,人都死了,一切追究變得毫無意義。
南樓里,陳景明知道此事,硬熬到醫院把一切工作做完,才把陳清焰喊過去。
陳清焰身穿白大褂,略有憔悴,他見了老爺子,簡單把事情說清楚了。
茶几上,已經從黃花換成了早梅。
對於陳清焰來說,她的死,並非一點預設沒有。但面對熟悉的人死亡,他不是草木,草木尚有情。那種親眼看到熟悉的人死於眼前失救的場景,震到雙目。
「雖然我不喜歡這姑娘,但人就這麼沒了,還是惋惜,」陳景明沉吟開口,「不過,你的生活要往前看,不要因為這個事影響到你和程程。」
老爺子更關心的是:「這姑娘,是不是因為你們分手自殺的?」
陳清焰聲音疲憊:「不是,她有解不開的心結。這樣離開,對她來說未必不是好事,她一直被很嚴重的抑鬱症折磨著。」
她的遺囑,不過是一份遲到的人生清單。
「當然,我的存在,對她來說也是一種折磨。」陳清焰不無荒涼地說道,他緩緩的,把周滌非在英國對自己做的事情告訴了陳景明。
那個時候,周滌非的瘋狂已經預示了什麼。他一頭栽在和簡嘉相處的世界裡,沒有想過。
老人聽得又驚又怒,但很快,克制住了,松垮的眼皮都在抽搐:
「這姑娘,是得失心瘋了嗎?她要是敢我一定饒不了她!」
想了想,最終化成一聲長長的嘆息,活人不值得再和死人計較。
「我和她,到此為止,是徹底再無糾纏了。」陳清焰低低說完,走出了南樓。
空氣冰冷,夜色很深,骨殖上雕刻的詩歌,那些曾充斥他無數個夢境裡的黑暗不僅僅是離開了他的心靈,也徹底消失在了這個真實的世界盡頭。
說也奇怪,周滌非的面孔變得模糊,陳清焰只記得那條綠裙子。他希望她,是真的得償所願,了卻一生。
陳清焰驅車離開了103,行駛在都市繁華里。
今晚的南城和昨晚的南城沒任何區別,他心裡,是異樣的釋然和輕盈。
燈火通明,兩旁建築不住往後退去。陳清焰把車停在路邊,他選擇步行,走進簡嘉住的小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