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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4:40:28 作者: 蔡某人
「我想你。」他說這話時,幾乎面無表情,但嗓音奇特,刮辣辣的灰暗和深情。
計程車司機從內後視鏡里,打量了一下他。
簡嘉忍無可忍,如果,陳清焰在她面前她也許會一個激動把冰淇淋扇他臉上,但只存在於幻想,她做不出。
她直接掛了電話,低下頭,把陳清焰屏蔽了。
為什麼陳清焰越來越像個神經病?
不,他壞透了,他和最愛在一起,但不打算讓她重生,簡嘉忽然覺得陳清焰像個黑洞。
事實上,長期從事高智力活動,那種嚴謹的、精細到令人髮指的;以及浩瀚文獻的包裹,都讓陳清焰不可避免地產生了兩種人格--
科研人格,世俗人格。
這兩種人格在某種程度上,充滿隔閡,他有種讓一般人難以忍受的錙銖較量,這顯然,在醫學上非常容易出成果。
陳清焰的偏執、風格顯著的邏輯體系,不僅僅是十年熱寂戀情的影響。
他值夜班時偶爾會重拾中學時對物理學的興趣,那時候,他極為年輕,興趣廣泛,專攻醫學是後來的事情了,也就是這幾天裡,陳清焰頻繁想起德國物理學家克勞修斯所說:
「在孤立的系統內,分子的熱運動總是會從原來集中、有序的的排列狀態逐漸趨向分散、混亂的無序狀態,系統從有序向無序的自發過程中,熵總是增加。」
他願意反向而行,至少,當下這個念頭是清晰無比的。
以他的性格,一旦決定反熵增,又是一場重建似的專注和投入,不會回頭。
下車時,計程車司機忍不住又多看兩眼這個英俊年輕的沉默男人。
陳清焰邁著兩條長腿,走進酒店。
他手裡捏個牛皮紙口袋,輕輕的,一扣一扣在腿側。
開門後,不出所料,周滌非的身子艷情決絕地撲到懷裡來,他被她深深撞了一下。
「滌非,不要這樣。」他好看的眉宇,微微蹙起,要把她從胸膛里拉開。
他太高,以至於像高潔不語的神祗,對匍匐的信眾,悲憫而無情。
「我說過,你不可以這樣對我!」周滌非緊貼著他輕顫。
她把他手裡的東西奪過,扔開,去胡亂解他的腰帶,陳清焰不想傷害她,但周滌非太瘋,不得已,他用一隻手制服了她:
「滌非,我是來和你談事情的,我們不能這樣。」
她失魂落魄地望向他,停頓幾秒,淚水朝他涌過去:「你真的不愛我了?是不是?」
「你覺得愛是什麼?無盡的等待?反覆無常的痛苦?還是,一方對另一方毫無底線的永恆縱容?」他去撿口袋,坐到沙發旁,想點菸,周滌非冷眼看著他的不方便,無動於衷。
她也太驕傲。
當年,她絕不是因為偏科才選擇文科,相反,她理科成績同樣優異,老師曾委婉暗示將來理科就業面要遠大於文科,但周滌非是絕對自我的人,不會聽,她只能聽見內心的聲音。
選擇了文科,因為喜歡。
就像此刻,她明明知道應該去照顧他一下,但動不了,因為她不願意。
「能幫我抽出一支煙嗎?」他問,皺眉看她。
「那是你自己的事。」周滌非含淚又冷又熱地注視他,那種輕盈的沉重,讓人火大。
但陳清焰還是沒有生氣,他不勉強。
他把最珍視的一封信拿出,上面,是讀高中的少女周滌非寫的第一封信:
我的世界本來只有兩種顏色,枯黃和蒼白,枯黃的是靈魂,蒼白的是臉面,唯有你,是繽紛的。
那種沉靜的哀傷,曾無比精確地擊中陳清焰,他是那麼被需要,而且璀璨。
他不算文藝青年,但也會讀書,最喜愛的作家是美國的cormac mccarthy,周滌非對他而言,是一見鍾情,之後,激起強烈的憐惜感。他對她的感情,符合喜愛的作家的風格,簡潔,但衝擊力猛烈。
「你的每一封信,我幾乎到成誦的地步,但有件事,」陳清焰把簡嘉的日記本攤開到她眼前,「你能跟我解釋一下嗎?」
周滌非看都不看一眼,她是空的,仿佛和整個世界都沒有任何一種契約關係,陳清焰等了片刻,拉回她:
「好,我直接問你,滌非,為什麼信上的字跡,和我妻子的字跡一模一樣?」
周滌非只聽見「妻子」兩字,她瞳孔炸裂出無數個芒點:「你的妻子?」
和他對話,周滌非有這種本事,可以屏蔽掉她認為不重要的一切,只保存致命的。
那是她幻想過無數次的身份,但在他口中,儼然是另一個人。
「你要和我分手是嗎?你不要我了是嗎?」她忽然迸發出一種柔弱的咄咄逼人,痛到變形。
陳清焰黑水晶樣的眼睛裡,一閃而過的,是她很久以前的倒影,他說:
「是,滌非,我不能對你撒謊,你知道,我這個人最不願意撒謊,我可以繼續幫助你,只要你有需要,但對不起,我不能再以過去十年裡的那種身份。」
他還在說,「我為你動過情,也用過情,我愛你很久,這都不是假的,但現在,我想我們到此為止,我是說,男女戀人關係。」
突然的攤牌,把十年濃縮成一件襤褸衣裳,腐朽的,衰敗的,丟在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