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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4:40:28 作者: 蔡某人
    去103掛號那天,簡嘉猶豫了好久,醫保卡被捏出汗,一會兒想著如果是大病她就從103跳下去,一會兒想著無論得了什麼病總應該堅強面對,兩股對抗,把個小姑娘的腦袋想的炸裂,她撇撇嘴,下車時腿有點軟。

    很奇怪,越是這種時候,她越不喜歡跟前有人,小感冒一定要人愛,但這種,是永遠沒有感同身受說法的,簡嘉把最壞的打算擱在心裡頭,視死如歸。

    103是南城三大公立三甲之一,全國資源配置龍頭,骨科是招牌科室之一,江湖傳言,如果在103還看不好,就可以收拾收拾回家好吃好喝,坐等撒手人寰。

    晴空萬里,103大門前鋪陳著大片杜鵑花,血一樣紅,怎麼看,都像電視劇裡頭將死之人猛然噴出的那一口鮮血,斑斑點點,給這一片染透了。

    醫院果然是死亡的氣質。

    風是熱的,吹的人躁,眼前,人來人往,行色匆匆,簡嘉把遮陽傘收起,放在單肩大布包里,一低頭,衝著印有龍貓的圖案努力微微一笑,等跨進大廳時,立馬心慌,一陣緊似一陣。

    人太多了。

    她沒頭蒼蠅似的,問了導台,搞清楚掛號流程,面對普通門診和專家門診時又犯了難,糾結起錢的事,專家門診貴,但萬一掛了普通看不出毛病,再改掛,不是浪費了這次的錢?

    話說回來,又萬一普通門診就能看出毛病呢?

    她窘迫地在涼爽的大廳里蹙了一鼻尖的汗。

    導台見這姑娘個兒不矮,清純又漂亮,關鍵是白,人群里忒扎眼,但問完話後,卻一臉傻氣孩子似地就杵在那不動了,忍不住喊她:

    「骨科上六樓!」

    還記得她諮詢的問題呢。

    簡嘉不大好意思沖人家一笑,乾巴巴點個頭,狠下心,去自動取號機那排隊掛了個專家號,一瞧上頭滾動的字幕,再對比出的號單,前頭二十幾個人。

    她坐姿永遠如玫瑰花枝般柔韌而又挺拔,這是學芭蕾留下的習慣,儀態好,混在左右一群中老年男男女女塌肩聳背裡頭,格外醒目。

    又有點後悔了。

    我能有什麼病呀?我這麼年輕……她心裡發酸地想,鞋帶鬆了,彎腰的剎那,不爭氣的皮筋突然繃了,頭髮一下灑落,翻半天包,沒多餘的,倒有一雙洗乾淨的鞋帶不知怎麼順手收包里的。

    於是,簡嘉拿鞋帶綁了個低馬尾。

    趁著空,她掏出厚厚一本教育學,這是媽媽的意思,不要再跟財會打交道,爸爸出事,媽媽成驚弓之鳥,口風從期待她進四大,忽的就變作女孩子家,最好能考個教師資格證,做老師,又穩定又體面。

    可簡嘉讀的壓根不是師範專業,要當老師,似乎有點難度,但既然是媽媽希望的,她沒有拒絕。

    她的專業績點,在院裡,本是拔尖的。

    如果沒出事,她應該在忙於和同學們試著群面為四大準備。

    簡嘉傷感地抬起臉,很快,又低頭,把書上的字從眼底一個個送進腦子裡,她記性好的出奇,學生時代里,最讓人討厭的四個字「背誦全文」,一遍過,手到擒來。

    等小助手探出腦袋,喊「29號」時,簡嘉起身,撞上小助手目不轉睛的打量,差不多年紀的大男孩,簡嘉對同齡人永遠沒有距離感,她笑笑,很友好,略靦腆,還略勉強。

    門迅速關上。

    迅速屏去外頭每一次叫號都要一大群人跟著探頭探腦又略顯麻木的目光。

    陳清焰側過臉,身子微傾,目光投了過來。

    他長了一雙黑瞳清冷的眼,內雙,薄薄的紋路走到終點,完全壓住了平日裡眼角欲燃不燃的莫名情緒,想要微笑,就會藏起不動聲色時的銳利晦暗,這個時候,眼尾浮笑,沒有任何倦意,面對他最後一個病號:

    「坐,哪兒不舒服?」

    第3章

    簡嘉沒認出人。

    聽出聲音來了。

    今天出診的醫生叫做陳清焰。

    奇異重合。

    等她看清楚對方長相,心跳加快,她把醫生職業化的微笑當作了一種意義很盛大的關懷--

    她也沒理解錯,陳清焰對病患一向很關懷。

    但她又不太能確定,這個人,怎麼會去那種地方呢?那種地方,哦,簡嘉已經忘記自己是如何努力把「齷齪之徒」定義為就是個消遣場所的。

    她記得,抬眼時,看到的也是一張大約很清俊年輕的臉,但夜色在,那麼一眼而已,輪廓寥寥。

    陳清焰看著她發呆,一張乾乾淨淨的白臉上,兩丸黑水晶一般的瞳仁分明是凝凍在自己臉上的,好在,被年輕年長的女病患或扭扭捏捏或明目張胆打量皮相,陳清焰司空見慣,於是,微笑重複:

    「你哪兒不舒服?」

    簡嘉一下漲紅臉,慢吞吞坐下:「我這兒一片都隱隱約約的不舒服,不算疼,但不舒服。」

    聽多了這種模稜兩可永遠描述不准自己感受的措辭,陳清焰沒什麼反應,目光落在她的細腰上:

    「是腰還是胯骨、髖關節?」

    他看見她的手從腰線那順下去了,停在髖關節那。

    簡嘉愣了愣,明顯沒聽懂什麼是「kuan關節」,陳清焰直接起身:

    「躺下。」

    她的臉更紅,好在那張用作體檢鋪著冰冷藍色床單的單人床就緊挨牆,不難發現,她把包放下,彎腰去脫平底涼鞋,等尷尬臥倒,立刻把兩條長腿緊緊地併攏了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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