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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4:40:28 作者: 蔡某人
「你能不能別哭了?大小姐,心理建設不夠是不是?又想多掙又要臉,對不起,這不是你想要的地兒。」
簡嘉嗓子眼發堵,紅著眼:「對不起,瓊瓊,你能不能跟經理說說,再給我次機會?」
她從來都是願意知錯就改的那類好孩子。
周瓊漠然地別開眼:「你自己去說,」她從鏡子裡睨過來,「以前無論你做什麼都有你爸媽罩著吧?哼,」鼻腔里是輕蔑,「可惜,不是全世界都是你爸,我已經被你連累了。而你爸,」
剩下的話,未免太刻薄,周瓊又哼一聲,沒繼續。
簡嘉心裡狠狠一抽,嘴巴動了動,一臉的灰敗。
她靜靜立了片刻,臉上,還掛著滑稽的大花妝,衣服倒不俗艷,相反,小吊帶,熱褲,在她身上呈現的是青春洋溢,開的熱烈。把人拖下水的,是大濃妝,連周瓊也不肯畫的大濃妝,太毀皮膚,也掉價,本來正經來跳舞的,也像搞色、情服務的了。
簡嘉上台前如裝修工人,刮三層膩子。
念在她第一次多少有心理障礙,周瓊沒多嘴,但因為被人摸一把給店裡破財明顯壞了規矩,她擔不起,也不願擔,以前的確是這樣。
鏡子裡簡嘉轉身了。
「你下次再這樣,就死去吧。」周瓊喊住她。
最後的咬字,輕飄,但藏著自己也說不清的泄恨。
簡嘉愣了一下,很快,明白她的意思,張張嘴,拼出個感激到似哭似笑的表情,周瓊不耐煩地起身推她一把:
「你去道個歉,別再哭了成嗎,哭哭哭,就他媽知道哭,煩不煩。」
她撞了簡嘉下,像出氣,簡嘉習慣性抿抿頭髮,對著走路帶風的背影哽咽又說了聲「謝謝你」。
真是被罵習慣了。
不習慣也得習慣。
接到媽媽電話時,簡嘉還在公交上,對著玻璃窗:
「程程,下班了嗎?」
簡嘉仰起頭,聽媽媽溫柔的聲音,努力歡快起來:「哎,剛下呢,正往寢室趕。」
「程程,媽媽真是對不起你……」那頭聲音變了,外頭華燈從車窗上像水一樣瀲灩流過。
簡嘉不忍聽,頭仰得更高,笑:「媽媽,怎麼又說這個,」她攥著胡桃里掙來的小費,一個看著氣質蠻好的阿姨特意塞過來的,誇她恬靜,讓她想起遠在美國的女兒,「我周末就回家看你。」
她告訴媽媽,自己在無印良品里打短工。
媽媽是探監回來遭遇的車禍,粉碎性骨折,至少要躺三個月,外公外婆是雙職工,媽媽是獨女,沒有兄弟姐妹,簡父這邊兩個叔伯曾因建商場批地的問題鬧得很不愉快,出事後,只埋怨被牽連要接受調查,一家子的關係更僵,加之爺爺剛去世,除了退休的外婆能來幫襯,竟無第二人。
孤獨傾城。
簡嘉略顯茫然的臉映在了車窗上,她是菱形嘴,不笑,也帶點弧度,明明滿腹悲傷,看著稀薄。
夏天仿佛是突然到的,還是那個日頭,可一下毒辣至極,白晝如焚。道路兩旁的綠化也就在熱浪裡頭鬱郁蒸蒸,氤氳不散,直到月亮升起來,掛在那兒,是個肉紅色,在璀璨霓虹的映照下看著突然令人作嘔。
簡嘉總覺得它像身體的某一處,蠻淫、邪。
她還是難受,但羞恥心被縫進了嘴巴里,一聲不吭。
從「齷齪之徒」一起出來時,稍許停頓,周瓊轉頭看她:
「怎麼了?」
簡嘉已經換上了牛仔裙,帆布鞋,馬尾扎得松爽。
但腰胯那不松爽,大概有半個月了。
「我腰不舒服。」其實她的描述不準確,但胯兩邊,到底怎麼個稱呼,她叫不出來,此刻,手摸上去,告訴周瓊:
「這兒吧,連帶著整條腿都不舒服。」
「是不是累著了?」周瓊心不在焉地踩著高跟鞋,繼續走。
兩人坐上公交車,周瓊建議:「要不,你百度一下?」
人真是忙傻了,簡嘉大悟,低頭劃拉半天,渾身冰涼,再抬首,是一副大病加晚期的表情。
扯了扯牛仔裙,她難過開口:
「我懷疑我得了骨癌。」
周瓊愣住,好半天,腦子轉了幾大圈,立馬回罵:
「你有病吧?最多也就是個腰間盤突出而已,我爸就是,犯起來嗷嗷直叫,你肯定是。」
說完,半真半假追加一句,「你一直哪兒哪兒都突出,腰間盤突出不稀奇。」
這一刻,周瓊仿佛又看到了小時候的簡嘉,不小心把泡泡糖咽下去,哭得斷氣,誰都攔不住,硬要跑回家問她媽:「我會不會死?」
兩個女孩子在車裡燈光下,互看一眼,忽然相對無言。
一種不大妙隱隱綽綽無法言明的預感,十分默契的,籠罩在兩人心頭。
在她們的醫學常識里,腰腿疼痛,那是屬於中老年人的疾病,年輕人得,一般來說,就是大病了。
簡嘉害怕,從小到大,最多感冒,也是被媽媽極力呵護著,她還得噘嘴撒嬌說吊針好痛……公交過隧道了,燈影下,明暗交錯,投在兩隻眼裡,像活活砸出兩個大黑窟窿。
她的指甲無知無覺地掐進了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