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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4:30:01 作者: 雲檀
一個女人一生中究竟可以有幾個這樣的八年可以虛耗?
女子年華,轉瞬即逝,花容月貌,也經不起歲月的彈唱,因為彈著彈著也就老了。
他從未覺得她老,從未覺得他的夫子在歲月長河裡有著怎樣驚人的變化,她依然是她,依然是那個笑容好比繁花怒放的淡漠女子。
四歲年齡相差,織就了八年笑容悲涼。
如果有來世的話,他希望他可以提前四年來到塵世,只為守護在她身邊,以同齡人相處,而不是夫子和學生。
對於燕簫來說,誤了曾經,那麼只好期許將來。
抬手撫摸顧紅妝蒼白的面頰,清洌的聲音如水悄然浸潤。
——夫子,真的就那麼難以原諒嗎?
——請不要用冷漠繼續偽裝你自己。我和你相依八年,你的骨血,喜怒哀樂所以融入我的骨血之中,所以請無論何時何地都不要離開我。
——你若恨我,可以一劍殺了我,但不要不理我。
——所有人都說你我師生心狠手辣,其實錯的不是你我,而是這個塵世太亂了。塵世病了,為什麼很多人都看不到呢?
——那天,我愣愣的看著鮮血染紅了你的白衣,那麼多的鮮血,以至於連續好幾天我眼前都是血紅一片,看不清楚來路。我如果說我害怕失去你,你會不會不高興?
——你曾經告訴我,只要看透一切,才能學會冷酷。我一直覺得你是一個狠心的女人,但後來我才知道,其實最狠的那個人從來都不是你,而是我。用你的性命,成全了我的霸業,這樣一個你又怎會冷酷無情呢?你如此待我,我反而越發彷徨不安。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我在你心中是最與眾不同的那一個?
——人世間最痛苦的兩件事,莫過於得不到和已失去。我從未得到過你,我甚至不知道在你心中是否有我的位置。那一把匕首插進你身體的那一刻,是不是已經註定我連失去你的資格都在無形中被我親手給斷送了?
「咳……咳……」
劇烈的咳嗽聲中,有鮮血浸入手帕之上,點點似紅梅,耀眼刺目。
心裡忽然湧起了無盡的悲涼,想起術士斷言三十命絕,竟是心思大慟。
將她的手放在棉被中,東宮太子站起身,推開窗戶,清風襲來,墨發披散,宛如九天之外謫仙下凡,完美的近乎不是真人。
那年楊柳岸,她女伴男裝,縱然如此,眉眼間依然綻放出嫵媚繁花。
攤開手掌,好像世間紛爭早已滲透其中,從一出生起就註定了他的宿命。
可他不甘心,所以才會搏擊而上,才會帶著虔誠和信仰敬她、愛她。
他對她可以沒有太洶湧的心情跌宕,也可以沒有太多纏綿悱惻,但卻甘心在她身旁羈絆住腳步,並以此擁有永久溫存。
一路跌跌撞撞,他譜寫的只有悲涼和滄桑,當她親手挖掉那雙眼睛時,他第一次有了後悔,他在後悔最初的決定。
大牢里,他看著她空洞洞的黑眼眶,心裡被一種無形利器絞殺的血肉模糊,胸悶的幾乎喘不過氣來。
那天,他在不停的咳血,一口口的鮮血吐出來,好像要把身體裡的血吐乾淨才罷休。
他悲哀的意識到,從此以後,他再也見不到那雙湖水秋眸,那裡面不再有瀲灩的湖波蕩漾,沒有明媚的旖旎陽光,有的只是呆滯和空洞。
那雙空洞,失去眼珠的眼睛,將再也找不到可以讓它駐足的光亮,它將茫然試探的盯著某一處,好像只有那樣才能透過對方的話語去看塵世。
曙光中,年輕太子背影孤傲而蕭瑟,口中淡淡的呢喃著「物是人非」。
若時間可以倒回,他希望此生不會遇到她。
若沒有遇到,便不會沉陷在沼澤里身心淪陷。
若沒有遇到,他依然是燕簫,可能通往東宮之路會越發艱難,寸步難行,但他至少會矜持的保持微笑,戲弄人生,拖著慘敗的身體,一直油盡燈枯,一直拖到呼吸全無。
再不濟,他可以在最初動心的時候好好管住自己的心,這樣就不會經歷紅塵中的悲歡離合,更加不會沉溺在戀師的罪惡中。他會在動心的前一刻,華麗轉身,徒留半世雲煙。
但這世上沒有如果,那些早已消失的最初,他只能遠遠觀望,隔著歲月屏風,看似近在咫尺、觸手可及,卻又遙不可及。
朦朧的曙光照在臉上,東宮太子閉上眼睛,他想:能夠活過來,此生得以再見,此生無憾了。
以前,他想要的東西太多太多,可是現在,他只希望她能夠好好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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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歲那年,她初當他夫子,他雖尊敬,但言行卻頗為囂張,大有挑釁之意。他說:「夫子,魚為水生,難道水也只為魚而生嗎?」
這話,涉及頗多。
他暗喻等價交換,他敬她為太傅,那她又能給他什麼呢?同時,他又在暗喻彼此間的信任是否經得起考驗。
他可以一生敬她為師,難道她也可以一生不背叛他嗎?
那天顧紅妝容顏靜好如初,目光平和無波,就連那頭青絲都仿佛一幅潑墨畫一般。
她看了他一會兒,然後不緊不慢的將問題重新丟還給了他。
「葉為秋落,難道秋只能為葉消褪敗亡嗎?」
此話一出,可謂寒徹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