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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4:28:37 作者: 臧白
沈夫人想留她,但留不住,心裡悵然。然再低頭看到小小個子的福哥兒,也就沒了哀愁的心思。這不僅是這麼多年來第一次與她相見說話,也是福哥兒第一次來沈府上。之前都是她和雙喜過去公主府,每次也都是只能看看孩子。今天聽到姜黎把孩子送上門來時,就已經驚喜得無可不可了。
看著姜黎的馬車走遠,沈夫人彎腰抱起福哥兒來,往院裡抱,一面看著他說:「福哥兒想玩什麼,祖母給你找去。」
福哥兒便在她懷裡回話,「堆木頭,九連環,我還會趕圍棋呢……」
沈夫人聽著福哥兒說話就笑,心裡暖烘烘的,又誇他,「哥兒真聰明,這么小就會這麼多東西。不像你爹,小時候憨得要命,一根筋。長到大了,還是一根筋。」
聽到提爹,福哥兒便好奇,問沈夫人:「娘說爹出去打仗了,怎麼我都四歲了,爹還是沒回來呢?祖母知不知道,爹在哪裡打仗?」
好好的,提起他爹做什麼呢?沈夫人抿口氣,到底沒現出傷心的神色來,只回福哥兒的話說:「在很遠的地方,要走很久,所以這會兒還沒到家呢。」
福哥兒小,大人說什麼也就信了。再遇著好玩的東西,也不計較有沒有爹的問題。在他的意識里,有爹沒爹的分別,大約還沒那麼清晰。
沈夫人今兒高興,自然帶著福哥兒滿沈府轉悠,眼睛一刻也不離開他身上。雙喜這會兒得臉了,是沈夫人跟前的大丫鬟,自然也時時跟著。她看沈夫人帶著福哥兒玩的高興,自己也高興,但心裡總覺得不對勁。
沈夫人是沉浸在祖孫樂里沒有空下心思多想,她作為個外人,想得自然就多些。雖說幾年的時間足夠長了,長到可以化解掉任何恩怨。但是為什麼,姜黎不是在平日裡從公主府的二門裡出來見沈夫人,而是今兒特特把孩子送過來,溫溫和和地跟沈夫人說話,還讓孩子在沈府上過生日。
她心裡忖這事兒,卻沒說出來。不過想著,也許是自己多思也未可知。然也就到了第二天傍晚,事實就證明出她那不是多思多想,因為如意來找她,與她閒嘮嗑,說:「阿離姐姐帶著阿香姐姐走了,現在府上就剩我一個,真沒趣兒。我說我也要跟著去,非叫我留在京城看家,真是……」
雙喜不明白,「她去哪兒了?」
如意深吸一口氣,看著雙喜,「去西北了。」
姜黎忍了幾年,在福哥兒滿了三周歲,不懼旅途奔波的時候,終於忍不住離開了京城。一個車夫,一駕馬車,行囊金銀若干,在長長且崎嶇的黃泥路上一直向北。從悶熱的盛夏走到寒冰滿地的嚴冬,越往北越見荒涼。
路過某處眼熟的地方,姜黎會和阿香說起以前的事情。她們在這裡扎過營,她們走過這條路。有幾個姐妹,死在了哪一處。然不管在哪一處,都早已化作一抔黃土,在這人世間再找不到存在過的證據。人死燈滅,什麼都留不下。
姜黎不知道去西北能不能找到沈翼,但心裡有個聲音一直在牽引著她,讓她往這裡來。不管是為了尋找沈翼,還是為了親臨那一處終結過往的所有記憶,她都必須來。
姜黎一直怕福哥兒忍不下這一路上的辛勞,結果是多餘的顧慮,他明顯很喜歡這趟旅程。喜歡馬車跑起來的噔噔聲,在車廂里搖到睡著。也喜歡黃沙撲面,在臉上蒙一層紗巾,覆住口鼻。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京城那宅院兒里看不到的。
姜黎沒有跟他說去找爹,不過怕到了也沒找到爹,不知道該怎麼跟他交代。她所希望的,是福哥兒在安心滿足的環境下長大。所有的悲苦,所有的世俗壓力,能越晚壓到他身上越好。每每思及此,姜黎知道,自己算不上一個合格的母親。至少,沒在最合適的時候讓福哥兒來到這個世界上。
她們七月從京城出發,因顧念著身子,沒有怎麼急切地趕路,這一路便走了半年之久。到了玻琉城的時候,連正月十五的元宵節都過了。可這裡還是很冷,冰天雪地,暮色稍沉的時候就難在街面上看到行人。
姜黎在旅店住下來,車夫一間,她和阿香福哥兒一間。福哥兒從小就是跟她睡的,一直沒分開過,這會兒自然也還是與她睡一張床。阿香在旁邊的床上,夜裡偶爾會起來看兩人有沒有蓋好被子。這麼多年了,一直這樣。
她們到玻琉城後歇了幾日,養了養身子。阿香雖然在這裡守了不少年,但對玻琉城並不是很熟。姜黎只來過一次,是沈翼帶她來的,那一日吃茶看戲,玩了一天,所以她還稍微有點印象。只是,如今的玻琉城,和她印象里的玻琉城有不少出入。原因有二,一來是她記得不真切,二來,又經歷過戰亂,是比以前更殘破了些。修繕的工作一直在做,卻因是邊境小城,所有的朝廷供給都不會來得很及時。
姜黎和阿香管不到這些,她們是有目的而來的。無心在這城裡尋樂子逗留,只在歇了幾日後,便要駕了馬車往曾經她們西北軍駐紮的地方去。那裡是荒地,四面有山,也有一條寬闊的河流----印霞河。
阿香不是很能找到路,只知道那地方是在玻琉城的西面方向,至於在哪裡怎麼走,都不知道。姜黎對路的印象也沒那麼深刻,那一次畢竟是沈翼騎馬帶著她的。思忖一氣,姜黎就沒有讓車夫趕馬車帶她們前往,而是直接去城門外的馬市車行使了銀子。
使了銀子後,給她們趕車的是個小伙子,穿一身灰衣,身上有微微的馬糞味。她牽阿香和福哥兒上馬車,讓這小伙子帶她們去印霞河。印霞河是好找的,但印霞河也很長,到底去哪一處,那小伙子一面趕車一面又問了一氣。
姜黎這裡沒什麼可描述的,只道:「京城過來的軍隊駐紮在那裡,有訓練場。」
聽了姜黎的話,那小伙子便瞭然了,只說:「你說的地方我應該知道的,沒有錯。但那裡早不是秘密的地方了,軍隊也都不往那裡駐紮。還是許多年前,有軍隊駐紮過。但是自從和北齊的公主和親之後,他們就班師回朝了。後來又有軍隊過來,已不在那裡紮營。」
小伙子這話一說,阿香拍一下大腿,道:「就是這裡了,我們不找軍隊,就找這個地方。」
這就算把地方說准了,馬車一直往那邊趕去。這小伙子一路上話多,又問了姜黎和阿香許多話。問她們找這地方做什麼,又問她們是哪裡來的,不是本地人,此類種種。姜黎不答話,都是阿香與他說話,胡說亂說一氣。
福哥兒聽了話也好奇,抬頭問姜黎:「娘,你和阿香嬤嬤找那個地方做什麼?」
姜黎抱著他在懷裡,看著他道:「娘和阿香嬤嬤以前在那裡生活過,想去看看。」
福哥兒想一想,說:「我不記得有這回事。」
姜黎這便笑起來,「那會兒你還沒出生呢,娘那時也才十六歲。」
福哥兒撓撓頭,「是麼?」
可不是麼,那會兒姜黎才十六歲,還沒有和沈翼好上。在那軍營里發生過多少事情,這會兒在腦子裡回想起來,都只有深深的感慨。她們在河邊不論嚴寒酷暑地洗衣服,去小山上撿柴火,縫補許多衣褲鞋襪。在那一方不大的荒僻地里,一群女人在油燈下熬生活。她們走後,還有幾個生病的女人留了下來,已無有人知道她們後來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