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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4:28:37 作者: 臧白
在太陽漸漸高起的時候,沈翼像只人偶一樣穿好內外衣衫,披上斗篷,去馬廄牽上馬,走府邸後頭小門,離開了公主府。他不能再久留,姜黎的名聲不允許。馬蹄聲在清晨的巷子裡噠噠地響,顯得格外蒼涼。路過早市,所有的喧囂聲隔絕得很遠,在耳邊,卻更像在另一個世界。
他回去沈府,門前下馬,有小廝上來給他請安,笑得陽光燦爛,說:「二爺回來啦。」
他看不見聽不見,進門不去給沈老爺沈夫人請安。他找到雙喜,問她:「在我離開的這些日子,太太對公主做了什麼?」
雙喜看他的樣子不尋常,面色極度暗沉,但又想著不該挑撥離間,便不知道說還是不說。沈翼眼瞼微垂,沒有太多的耐心,只低聲聲又說了句:「說。」
沒有多狠戾的語氣,卻讓雙喜背後升起一片寒氣。她戰戰兢兢,只好如實相告,說:「您走後的頭幾個月,公主殿下讓如意給太太送了許多東西,但太太都沒要,說公主府的東西消受不起,盡數給退回去了。本來公主殿下還要來看太太,如意跟我說的,但因為太太一直不待見她,就沒來。一直到一月前,太太又讓大奶奶去了公主府。不知道說了什麼,聽如意說,自那後公主殿下就沒笑過。」說到這裡小聲,「奴婢知道的,就這些……」
第84章 出征
沈翼聽完雙喜的話,就沒有再為難她,對於大致情況自己心裡已經瞭然----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沈夫人讓他和姜黎的關係走進了死胡同,所以姜黎選擇了放棄。心裡的無力感轉化為隱隱的憤怒,卻不知該向誰發。他出房間,正碰上來找他的沈煦。原來從下人那裡聽說他回來了,特意來看他。
沈煦看他出房間來,自笑著跟他說:「回來也不聲不響的,走,一塊兒給爹娘請安去。」
沈翼臉上表情沉靜,卻是暗涌在心裡。若是尋常時候,該是和沈煦說說笑笑的,但他眼下笑不出來。他聽沈煦在耳邊閒說話,一句都沒有聽清楚他說的什麼。兩人去到上房,這會兒沈老爺也還沒去任上,正好一家相聚。
沈翼和沈煦給二老請完安,沈夫人見著沈翼回來很是開心,自然跟丫鬟說:「把大爺二爺的飯也拿過來,早飯在這裡用。用完了,爺兒仨一起去任上。」
丫鬟應聲去廚房拿飯,一家四口已經在桌邊坐了下來。沈夫人因兒子回來高興,有許多話說,一時停不下嘴來,問沈翼這個問沈翼那個。沈翼興致卻不高,回答得敷衍,不一會兒下來就掃了桌上的喜樂氣氛。
沈煦也覺出了尷尬,自拍他的肩,打圓場說:「有半年不見了,這是什麼樣子,爹娘該不高興了。」
沈翼斂目,到底是沒忍住,忽抬起頭來看向沈夫人,用質問的口吻說:「娘讓大嫂去公主府說了什麼?」
這一句話出來,桌子上原本微冷的氣氛便徹底冷了下來。沈夫人嘴角本來還有些笑意,聽完這話的瞬間笑意全無,面上浮起惱色。她也看著沈翼,這一瞬間,只覺得心寒。他出去辦事半年多的時間,回來了與父母大哥沒有歡喜的樣子,竟然上來就質問她這話。所以心裡心心念念的,只有那個女人?不管是親爹還是親娘,還是大哥,都比不上那個女人?現在怎麼,要因為那個女人忤逆不孝了?
沈夫人與沈翼眼神對峙,沈老爺和沈煦也在沈翼問完這話後頓住了,沒想到他會說出這話來。桌上冷場片刻,沈夫人便開了口回沈翼的話,字字清楚,「讓她死了進我沈家的心!」
沈翼的眸子黑下去,臉色也暗沉到極點。沈煦這會兒回過神來,忙伸手去拍沈翼的肩,打圓場地呵斥沈翼,「怎麼跟娘說話呢?怎麼,還想造反不成?」
沈老爺這時候自然也是維護沈夫人的,跟著說他,「跟你娘好好說話。」
若不是孝道壓著,沈翼怕是早把面前的這張桌子都掀了。他從來都不是個死木的人,自覺沒有愧對自己的父母,對他們從來也沒有不孝過。可就是姜黎這件事,不管怎麼委曲求全,始終都沒辦法讓沈夫人接受。現在她更是親手摻合,直接拆散了他們兩個人。他一想到夜裡姜黎跟他說的那些話,就覺得心裡有刀子在扎。那種無奈,那種喘息都能感覺到的心痛,幾乎讓他發狂。他接受不了,沒辦法按她的意思去娶個自己面都沒見過的女人,更不可能給她生下孫子來。一想到後半生要與姜黎同城陌路,或許還要看她嫁給別人,就覺得生不如死。
他沒辦法好好說話,盯著沈夫人的眼睛又說了句:「您這是在逼我死。」
話是越說越重的,帶著賭氣憤怒,往沒有餘地的方向上說。沈夫人這會兒眼眶都紅了,養這麼大的兩個兒子,哪個對她這樣忤逆過?她當下的心情自然不是覺得沈翼有多痛苦,而是沈翼因為一個她不喜歡的女人對她這個親生母親這般,心裡滿滿都是心寒。
她看著沈翼,突然凝足氣息出聲,「因為那個女人,你看看你現在變成了什麼樣子!?你還要陷多深?那個女人幾次三番差點要了你的命,你為什麼醒不過來?現在因為她,要忤逆犯上了是麼?!」
「不敢。」沈翼眼眶這會兒也是紅的,裡面有水意,出口的每一個字都很重,「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不是因為她,是您逼的。」
沈老爺看他越來越放肆,忽抬腿踹了他一腳,斥他,「混帳!把眼睛擦亮了再說話!這是生你養你的親娘!」
沈翼被他踹了也紋絲不動,突然情緒極重地說:「是我親娘,就該知道我想要什麼!我不是傀儡,我有心!」說著眼淚掉出眼角,從鼻翼邊滑下來,滲進唇縫間。心裡的委屈漫起來,情緒臨近崩潰,他便把所有想發泄的話都收了回去,站起身子大步離開了上房。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一個經歷過數回生死,在血泊里滾過無數次的男人,流淚了。而在這個家裡,沒有一個人能體會他的心情。他不知道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想不清楚頭尾,好像就那麼突然的一瞬間,他被全世界都遺棄了。
沈翼像被抽了靈魂的木偶人,去宮裡給老皇帝復命,去東郊看看軍隊的訓練情況,而後呆在軍營里不出來。到了晚上,終於還是沒忍住,趁夜去公主府,卻被守後門的家丁拒之門外,說公主吩咐了不放他入府。然後他便在府外最昏暗的地方站著不走,寒風吹得他渾身僵冷,涼透心扉。
之後的好幾個晚上,都是如此。沈翼不回家,卻夜夜來公主府,在外頭的寒風裡站著。姜黎知道他在外頭,根本睡不著。睡不著,她便整夜地抄佛經,抄到手拿筆開始發抖也不停下。
如意看她這樣,自己也跟著難受,便會悄悄去門外偷看。起先兩晚她都沒說什麼,後來實在忍不住了,便對姜黎說:「要凍出毛病來了,阿離姐姐,你去給將軍送個手爐吧。」
聽如意說完這話的時候,姜黎筆下寫出來的字都是頓點,已經抖得不成樣子。她卻不出去,只跟如意說:「你送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