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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4:28:37 作者: 臧白
    老皇帝手裡的棋子被捏飛,蹦上屋頂,撞到橫樑落到地面上,而後跳到炕下沒了蹤跡。老年人氣短,稍微動了怒那氣就顯得不夠。他稍緩一陣,才慢慢緩和下來,閉上眼睛片刻,而後慢慢睜開看著沈翼,「你覺得奸細是誰?」

    沈翼在這事上不必多思,都是和姜黎討論過的,無有答案,是以這會兒搖頭,與他說:「末將不知,也無從去猜。末將早年入伍隨軍就離開了京城,今年才回京,對朝中人物不甚了解。但憑推斷,即便真有這奸細,那他怕不是已經死了,就是也離開了,不可能還留在京城。」

    老皇帝這便不再說話,眉心蹙成個疙瘩。眉毛里也是灰白摻雜,尾梢稍稍炸開。沈翼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自己壯起了膽子,便試探性地開口,「皇上也認為當年的事有蹊蹺?」

    他不能說五殿下是被冤枉的,因為冤枉他的人,正是老皇帝自己。誰都有看不清犯錯的時候,然要乾乾脆脆承認自己的錯誤,卻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所以他問那事是不是有蹊蹺,不敢多做延伸,也不敢再多問。

    老皇帝深呼吸一口氣,鼻下鬍鬚微微地顫。他看著沈翼,果不回他的話。他想起當年,自己那時正是病重。在龍榻上躺了好些日子不見好,後來幾度陷入過昏迷,所有人都認為他不成了,所有人也都在等著他死,等著變天。而後,他開始跟沈翼說起那段往事。

    事情發生的那一日,他也是在龍床上昏迷了半日,然後外頭傳出他病重危急的消息。也是那一晚,五皇子帶兵入宮,廝殺到他的長生殿外,被禁軍攔下。那一晚有沒有三皇子的存在,他不知道。他猛然從床上睜開眼的那一刻,便是五皇子被擒的那一刻。

    皇權是一個不可被人爭搶的東西,不管是父子還是兄弟,反目成仇都在一瞬間。那一晚他震怒,強撐著病體治罪相關人等。不聽辯解,不聽冤屈。雖然五皇子那時也喊,他沒有謀反,他只是進宮護駕。可不是當他傻麼?好端端地護什麼駕?明明是他領兵進宮,被禁軍給攔了下來。

    後來一直到五皇子被軟禁積鬱成疾而死,他才真正冷靜下來。原本是三個兒子裡他最疼愛的一個,也有心扶植他,他為什麼要反呢?痛心疾首的同時,老皇上也開始思考五皇子那晚所喊的冤屈。到底是不是被冤枉,他不知道,因而開始派人去查。他的人查找陳銘下落的同時,發現三皇子的人也在查找陳銘的下落。也因此,他便確定下來那晚的事確有蹊蹺。但到底是怎麼回事,無從知曉。直到之前陳銘被三皇子的人殺害,又有一個人險中活命逃回了京城城南軍營,這事兒好像才生出些頭緒。

    沈翼不解,「可您召我進宮,是在我的人回到軍營之前。」

    老皇帝咳嗽了兩聲,「朕在召你進宮前,把你的底都摸了透,是打算用你,但不知道你也在查這個事。當時朕的人跟著你的人回來,未敢動手,便是怕打草驚蛇。若他再死了,陳銘最後留下的話怕也就沒人知道了。也是趕了巧,那個人竟是你派出去的。」

    老皇上說完那話頓了頓,而後又接一句:「你對姜家那姑娘,夠得上情深意重四個字。」

    最後這句話也驗證了沈翼的預料,老皇帝把他所有的事情都調查了清楚,一點也沒漏掉。他這會兒沒有了脊梁骨發寒的感覺,看著老皇帝道:「您打算讓我為您做什麼?」

    老皇帝口渴了,要吃茶。伸了手要去倒,沈翼忙伸手過去斟了一杯,送到他面前放下。他吃下一口,而後長呼一口氣,說:「你是從外頭新回來的,能走到今天全憑自己的打拼,在朝中沒有黨派靠山,這是朕想用你的最初原因。後來經過調查摸底,發現你是重情義的人,也算是個可用之才,才有了今天的談話。」

    老皇帝說著放下茶杯來,醞釀一下,又看著沈翼道:「朕現在什麼都不能給你,官位、兵權,都給不了,只能以召見的法子寵信你。外人面前,你也就是朕新找的樂子。」說到這裡低下聲音,「朝堂上那麼多官,朕有時候都看不清誰是誰的人。包括嚴順恩,朕都不敢信。」

    沈翼微微屏住呼吸,到這裡也便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已經捲入了某些爭鬥之中。他心裡知道老皇帝要對付的是誰,不可能是太子。不僅是當時五殿下的事情和現在的太子一點關係也沒有,同時四殿下一直就是個存在感不是太強的人,他內斂不張揚。三個皇子中,最有野心的便是三殿下。

    說到這裡,這事情就已經不單單是揭開當年五殿下謀反事情的真相那麼簡單,還有餘下無窮無盡的皇家鬥爭。三殿下也即如今的壽王,到底已經籠絡了朝中多少人,手中能動用的權力有多少,皇上不是十分清楚,沈翼這種幾乎沒接觸過朝政的人更不知道。

    皇上為什麼沒有立三殿下為太子,除了三個兒子裡最不喜歡他以外,還有大約就是因為他的野心,他對他手裡的皇權造成了威脅。然在五殿下謀反那事之前,他還沒那麼關注。也就在五殿下死後,才慢慢瞧出三殿下的面目來。到那會兒,三殿下已經根基深厚了。

    沈翼等著皇上把話說完,他偏又不說了,只看著他道:「你若這會兒想後悔,還來得及。兩下封口,只當這事從沒發生過。朕不喜歡強迫別人,無有忠心信念的人,也定不了乾坤。」

    沈翼自然不會因為前路兇險難料就後悔,這大約是能幫姜黎平反的唯一方法了。他毫不猶豫,應皇上的話,「末將願意為陛下效勞,鞠躬盡瘁。」

    老皇帝也能瞧得出他的心思,但不挑明了說出來。說出來也就過於界限分明了,總還是要有些君臣的忠義在才好。畢竟,是他們互相協商的事情。

    這便算兩下交底敲定了,老皇上又摸起棋子繼續案上的那盤棋,一面落子一面跟沈翼說:「你的兵朕瞧過了,大體不錯。你那裡現有一萬多人,你便從中挑出三千個體格好些的,訓成精兵。便不要求以一敵百,也要能敵八十。」

    沈翼覺得這是個極有難度的事情,但沒辦法開口言難,只能應下話來。

    老皇帝又說:「刀劍武器,朕不時會讓戶部撥些過去,軍需這方面你不必擔心。但其他方面,譬如人手問題,得你自己解決。朕無法通過內閣一時間給你高位和兵權,就算給了你,那些人也沒有自己親自帶出來的好用。並官位一高,總有許多推不掉的攀附。要在官場上周旋應付,便不能專心辦事。所以,這事兒要做在他們的視線外。」

    沈翼到底不知道他心裡往下有什麼打算,自覺也不能深問下去。他是皇上,所有主意皆隨他定。吩咐下來的事,且先按部照做。餘下又有什麼主意,大約到了時候,他自己也就說了。

    而後,老皇上果也沒說更多打算,把這事兒交代下之後,又與沈翼說些閒話,最後說:「朕這會兒雖不能承諾給你什麼,但能給你家人一些賞賜。明兒提你大哥沈煦到御前來當差,你可滿意?」

    恩賜都靠他賞,沈翼能有什麼不滿意的,只得先替沈煦謝下恩來。這就把事全部說完了,老皇上身心俱疲,要休息,他只得辭過出皇宮去。走前還有交代,只說吩咐了他的事情秘密地做,不可張揚。其他的,更是不能與外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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