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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4:28:37 作者: 臧白
沈翼把她再度抱進懷裡,沒有讓她再繼續說下去。他在她耳邊說對不起,卻是所有話里最無力的言辭。如果計較起來誰傷誰更深,兩人大約是不分伯仲的。而若論起處境,姜黎比他沈翼慘太多。他有足夠的力氣和信心去和家裡周旋,但姜黎沒有。
過去所有的事情堆疊起來,會讓人心灰意冷,產生很深的無力感。可至天明太陽升起的時候,一切又都會成為過去。不碰不觸,就會有歲月靜好的假象。
姜黎不想再有紛爭,也不想再添煩惱,她拒絕進沈家,也拒絕沈翼另置一處宅子把她養起來,她說:「我就留在這裡,尋常沒人會來,來了也不能長驅直入地進軍營,這裡清淨。倘或住到哪處宅子裡,你沒事兒過去,遲早是要被人發現的。到時露了餡兒,又是一通好鬧。」
姜黎便就留在了軍營,不算沈翼的小妾,也不算他養的外室,只還是與帳里女人們一樣的營妓。京城裡人很多,卻沒人會注意到她們的存在。她們每日裡去軍營東邊兒的小河邊洗自己的衣服,臨水照鏡綰髮髻,偶爾會進城去遛遛,活得卑微,卻也有獨屬於她們的色彩。
軍營在城郊紮下後的第六日,人馬都恢復了往日應有的氣色。女人們臉頰生出了粉意,疲累已消,嘴角的笑意也多了些。每日三兩個地往城裡逛去,回來也都是話說不盡,說街邊的雜耍如何如何,那吹的糖人兒如何如何。便是沒瞧見,單聽著就覺得熱鬧。
阿香聽得心痒痒,拉著姜黎說:「人都去過了,就剩咱們倆沒去,明兒咱們去。」
姜黎應她的話,卻也不忘給她潑一盆冷水,「沒有錢,逛了眼饞,也就能回來過過嘴癮。」
阿香推她,「我只要看著高興就夠了。」
然到第二天清晨梳洗了要出去的時候,帳里來了位軍爺。走路搖搖晃晃的,沒有平日裡訓練時該有的規整樣子。他瞧瞧帳里的女人們,忽從腰上拽下個灰布袋子下來,裡頭叮叮地響。擱到掌心裡,拉扯開束口,他又看看帳里的女人說:「沈將軍開恩了,叫我來給你們發些銀子。不多也不少,一人二兩。都過來領,領完了銀子,本軍爺還有話說。」
軍隊裡給營妓們發銀子,這還是頭一遭。人一時都沒反應過來,還是北雁兒先攆步上來,伸了手到這軍爺面前領了二兩,別的人也才陸陸續續來領。阿香只覺稀奇,並無高興,小聲兒在姜黎身邊說:「不是送命錢罷?」
蘇煙絡瞥她一眼,「我也覺得不好,好端端地給什麼銀子。別是叫咱們快活兩日,就都給送上路了。那些要殺頭的,上刑場之前,不都要吃頓好的麼?」
姜黎不理她們倆,只道:「領了再說吧。」
這就把銀子領下來了,阿香只覺的拿了個燙手山芋,到底不知道是好是壞。這又站著等一氣,才聽那軍爺又說:「沈將軍開恩,說你們都是可憐的。從今兒起,軍營里不強留你們。還有家有父母兄弟的,拿著這二兩銀子,回家找親人去。原是我們的不是,早前兒行軍的時候確有擄過民女。如果沒有了父母兄弟的,想留下來,那就留下,咱們也都不會再為難你們。伺候人的事麼,你們喜歡,就多伺候兩個,不喜歡,就少伺候兩個,但憑你們高興。你們要謝恩,不必跟我這兒謝,都是沈將軍的意思。」
這軍爺的話是一口氣說完的,帳里的女人一句話未插。聽都聽明白了,卻也都聽傻了。直到這軍爺住了嘴,好半天兒帳里還是一片安靜。還是那軍爺瞧著她們又發了話,說:「不叫你們跟我謝恩,也不該一句話都不說罷?!」
這話一說,蘇煙絡就笑起來了,忙過來給他捏肩,說:「哪能不謝啊,不是您過來,咱們能得這好事兒?」
而後女人三三兩兩也就活絡過來了,捶腿的捶腿,捏肩的捏肩,好話甜話說盡。這軍爺自是覺得受用,抬手摸了摸蘇煙絡的手,說:「那就記著我的好兒,回頭留下不走的,多往我帳里伺候伺候去。雖說這軍營里有女人是不道義,但沒有咱們也真苦不是?」
女人都應他的話,他便越發覺得受用。最後卻瞧了瞧姜黎,說了句:「你就不必了,去了我也不敢要,好吧?」說罷轉了身去了,顛顛兒地甩著手裡的空錢袋子。
女人們都低頭看看自己手裡的二兩銀子,還跟做夢似的。等咬了手指頭知道這不是在做夢後,自然也就討論起來走不走的問題。帳里的女人各有來路,自然也各有打算。商量下來,北雁兒和其中三個家在北方的,約定了要走。因當時是被軍隊擄了來,家人親戚都還在,自然想返鄉回家。恰時每人手裡有二兩銀子,足夠路上的餐宿舟車。結起群來有四個人,路上也沒什麼怕的。
除下這四個,還有一個要走的,便是蘇煙絡。她倒不是還有父母兄弟,只是覺得在這軍營里做營妓實在沒趣兒。日日面對這些粗莽漢子,覺得不對胃口。她有姿色,會唱曲兒會跳舞,也會許多伺候人的手段,隨便去個館子裡賣了自己都吃得開,是以她決定還往城裡的館子裡混生活去。
走了五個,餘下便還有十人。阿香和其他的八個都是差不多的情況,不是京城人士,沒有蘇煙絡那樣的才貌,混不了館子,也沒有父母親人。不管怎麼權衡,也都只能留在軍營里。那二兩銀子便攥在了手裡,還把這營妓做下去。
過了午時,決定要走的人都打包裹離開了軍營。送行送到柵欄外,各自祝好,相擁告別。說好了不准哭,便沒一個人掉眼淚。看著北雁兒四個人結伴走遠,又看著蘇煙絡步履緩慢地出來,還是相擁告別一番。
她沒什麼離別的傷情,看著阿香和姜黎說:「你們不是要去城裡逛逛,順著路呢,一道兒走吧。路上陪我說說話,以後來城裡還找我玩兒。姐妹一場,有過的恩怨咱不記。難得你們都是性情中人,如若跟城裡那些婊-子一個樣兒,這軍營呆著也就更沒趣兒了。」
姜黎和阿香便跟著她一塊進城,餘下那八個自然留在軍營里,手上還有針線活的,自撿起來做。這會兒是得了好了,心裡滿意,做起事情來也有勁。
姜黎和阿香跟著蘇煙絡入了城後,在走過三個岔口的時候分了道。蘇煙絡說她要去城西的醉花樓,那裡客人多,銀子好賺。又叫阿香和姜黎給記下,沒事兒一定要去找她玩。
姜黎笑,「你那什麼地方,怎麼去找你玩兒?難不成拌成男人的樣子,買你一夜?你太貴,咱們也買不起。你若想咱們了,軍營東邊兒的小河旁,到那找咱們就是了。你這一走,軍營後頭不起眼那小豁口,你也走不得了。」
「我也不惜得走,日日跟鑽狗洞似的。」蘇煙絡抬手撫撫自己的鬢角,「在那軍營里,正經的地方不能去,正經的路不能走,當真憋屈。在館子裡,但凡你紅一些的,媽媽還要捧著你呢。」
阿香抬手拍拍她的肩,「去吧,得了空再見。」
蘇煙絡應一聲,也不拖著她們了,各自分了道,也就去了。蘇煙絡往城西,阿香和姜黎還是並直往前。姜黎引著阿香去繁華些的集市,那路旁便是賣什麼的都有。姜黎牽著她,跟她說:「這會兒是下晌,人最少的時候。上晌人多,都出來趕集。到了晚上,要開夜市,那是最熱鬧的時候。這路邊的攤販也就出來了,賣各樣的瓜果吃食。就那橋下的小船,在岸邊邦下繩索來,也都是滿船的貨物。船上挑著羊角燈,到處都亮,比白日裡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