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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4:28:37 作者: 臧白
這一夜,都在不安的情緒中度過,沒有人還能睡得著覺。留守在營地的士兵也都緊著神經,不敢有一絲懈怠。畢竟大批人馬往玻琉城支援去了,這裡的兵力就顯得十分薄弱。倘或真有敵軍偷襲,不管怎麼樣,都是要往死里扛的。
好在,神經繃緊了三四天,營地里也沒有燒起戰火。只有士兵在玻琉城和營地間往來,運送些糧草之類。到第四天的時候,女人們基本都算放下了心。她們也有事忙活,給留在軍營看守的士兵做飯,自己也要弄些餬口的東西。餘下沒有太多的事,便在一起求佛拜菩薩,希望軍隊能打勝仗回來。
那些運糧草的士兵回來也有透露些消息的,只說那邊正陷入苦戰,處於膠著狀態。北齊這回動用了好些兵力,好像勢必要拿下玻琉城的樣子。打下玻琉城,便算闊了一個地界。
至於北齊為什麼突然發兵,到現在還不知其中確切緣故。沈翼派了人快馬加鞭回京問消息,也還沒回來。如此,便又苦戰了數日。等回去拿消息的人帶了消息回來的時候,北齊也收到了同樣的消息。戰火驟起,熄滅下來也就是各自朝中的一句話。
這場仗打了足足十五日,哀鴻遍野,死傷無數,但無勝負。士兵們回來的時候,多多少少都帶了傷。有的在玻琉城就醫好了些許,能騎馬能走路,有的這會兒僅剩一口氣,譬如沈翼,是躺在鋪了褥子的糧草車上給拖回來的。
戰爭結束了,女人們很是高興,甚而有些雀躍。可阿香心裡的雀躍的情緒,在得知沈翼身受重傷已昏迷不醒的時候,又被壓進了心底,再提不起高興來。她去找姜黎,跟她說:「我去打聽了,聽說結束了,北齊退兵,回去了自己的地界,他們也都在回來的路上了,只是……」
姜黎這會兒在做針線,抬頭看了阿香一眼,略帶些高興地問她:「只是什麼?」
阿香往她旁邊坐,奪下她手裡的針線,略帶些情緒。姜黎瞧出她不對,也便收了臉上的笑,問她:「只是什麼?怎麼不說了。」
阿香看向她,半晌道:「聽說沈將軍身上中了好幾箭,從城樓上摔下來了,摔斷了胳膊砸壞了頭,躺下了。」
姜黎心頭一跳,「死了?!」
阿香忙又搖頭,「沒有沒有,昏迷不醒呢。不知能不能活過來,聽他們的語氣,夠嗆。」
姜黎聽得這話,心裡便生出毛躁,忽而坐立難安起來。她從床沿兒上起來,來回踱了兩步,要往帳外去,嘴上說:「我要去看看。」
阿香忙起身拽住她的手腕子,「你這會兒不必去,他還在路上。我從已經回來了那些人里打聽的,周長喜也知道。要等他回來,大約還有要一時半刻的功夫。」
話是如此,姜黎覺得自己坐不住,仍還是要往外頭去,「那我去他帳前等著,他一定不能死。」
阿香偏又拉著她的胳膊不松,忽然問:「你是因為心裡有他了擔心他?還是因為他死了咱們就回不去京城了才擔心他?」
姜黎心裡便越發毛躁,扒拉起阿香的手,說:「這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他與我姜黎認識數幾年,雖有恩怨過結,可也不是一點情分也沒有的。哪怕只有一點,也足夠我擔心他。」
阿香便就鬆開了她的手,沒再問些不合時宜的話。生死面前,情-愛之類的事,確實已然顯得無足輕重了。
姜黎出了帳篷,沿著走慣了的道去到沈翼的帳篷外。她沒有進去,直立在帳篷外等他回來。這會兒是午時剛過一陣子,她等到太陽偏西,光線漸弱,才等到了沈翼。糧草車直把人拉到帳前,三五個士兵上去把他抬進帳篷里。大夫隨著進去把脈,而後出帳篷,面色不甚好看。
姜黎沒有問什麼話,她也覺得自己沒有問話的立場。等人都出去後,她自請留在帳篷里照顧,便就在榻邊守著沈翼。坐一個小杌子,看著他渾身是血的衣衫,伸不出手去碰他的手指頭。她與這個人到底是什麼樣的緣分,怕是老天爺都沒想清楚。
姜黎坐了一陣,帳外有人進來,是端著藥的阿香。她把藥送到姜黎手裡,語氣很急地說:「這裡留給你看著了,你一定好生看著。誰個都能死,他不能死。你沒事兒幫他捏捏,別叫躺僵了。外頭的事情還很多,我得趕緊過去搭手。全是傷兵,全要吃藥敷藥,那衣服上全是血,沒眼看。」
姜黎聽著她說話,接下她手裡的藥,便讓她出了帳篷。而後她坐在床沿上,拿勺子舀起藥來,在嘴邊吹一吹,往沈翼嘴裡餵。餵了幾口便發現了,這樣餵藥慢,浪費的也多。她便看了手裡的藥碗一氣,下了決心自己喝了一口,而後俯身去沈翼的嘴上,慢慢餵給他。
在藥汁兒餵了大半的時候,她含下最後一口,堵去沈翼的嘴上,腦子裡忽隱約閃起一些模糊到幾乎不成形的畫面來----
好像他也這麼餵過自己,在某一個極為寒冷的時刻,還給她搓熱了手腳捂暖了身子……
第36章 回憶
姜黎把嘴裡最後一點藥給沈翼餵下去,擱下藥碗來抿了一陣嘴裡的苦味。好容易消淡了些, 便端了藥碗出帳篷。帳篷外頭, 已沒有往日那般平靜安寧的景象。因傷兵較多, 拖胳膊掛腿兒的, 來來去去,連帳篷角落下也坐著不少些。
姜黎穿過這些人去到伙房,女人們好些在這裡幫著煎藥, 沒在這裡的也都各帳篷里給人上藥餵藥伺候去了。姜黎把自己拿來的藥碗湯匙洗乾淨放到一邊,過去問阿香, 「我能幫著做什麼?」
阿香忙得很, 回頭看她一眼,「你去沈將軍帳里守著罷,就他最金貴,這裡的人都靠他, 沒他不成。大夫到底怎麼說,他身上的傷重不重?」
姜黎搖搖頭,「不好插嘴多問,問了人也不定理我。都忙得很, 哪得空跟咱們多說半句話。」
阿香仍管忙著煎藥,被煙燻得迷了眼,又咳兩聲, 說:「你過去吧, 別在這裡耗著了。有個人照看著, 總比沒有好。倘或哪會兒醒了, 要口水喝,你也遞得上不是。等會兒要吃藥換藥了,都給送過去,你擱裡頭伺候著就行。指望那些碗都拿不平穩的漢子伺候,指望不上。」
姜黎點點頭,這就不在這站著了。煙燻得喉嚨發癢,也跟著咳了兩聲。出了伙房,得喘兩口痛快氣。她仍回去沈翼的帳里,打了帳門進去,到榻邊的小杌上坐著,只管發呆盯著他瞧。不知道他到底傷得有多重,還會不會醒,什麼能醒。
姜黎呆了一氣,只覺甚為乏味,便伸手到沈翼的手邊。指尖相碰,她猶疑了一下,還是拿過了他的手來,輕輕柔柔地揉捏起他的手指手腕。他身上的衣服還是粘了血跡的,她不敢動他,是以也便沒有找乾淨的衣服給他換上。
姜黎沒有什麼話要對沈翼說,若是能像阿香那個樣子,大約能一邊幫她輕鬆關節一邊說個沒完。她現在心裡只有一個想法,就是盡心把沈翼照看好,他不能死。往家國這樣上的大事上想,沈翼作為西北軍的首領,不能自己先倒下。下頭人沒了領頭的,倘或敵軍再來襲,只怕無人招架得住。往小了說,姜黎希望他活著,一來是一種體味過人生至苦後心裡生出的對生命的悲憫情懷,二來便是希望能借到他的力量回到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