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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4:28:37 作者: 臧白
姜黎便牽著阿香的手,「你送送我,在帳外守我一陣子,成嗎?」
阿香點頭,便送她去沈翼的帳里。快要到帳前的時候,阿香便停下了步子,看著她自個兒走過去。姜黎走到帳門邊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阿香。月光下,阿香的身影仿佛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在同樣的地方,同樣的月光下,曾經也站過一個人。送她來帳里,等著她出去。給她遞過來一個胳膊,與她走過一段內心寧靜的路。
等姜黎再度看清阿香的臉時,自收了這番心思。忽而內心也寧靜了下來,她抬起手沖阿香揚了揚,道一句:「你回去吧。」而後她轉身又往裡說一聲,「將軍,阿離來伺候您了。」便打起帳門,進了帳篷。
沈翼這會兒已經梳洗過了,正坐在案邊燈下看書。一襲乳灰的寢袍,頭髮還是隨意束在身後,身姿坐得極為端正。他看的書品類不一,有時是兵書,有時是詩詞文句,有時也有些消遣的話本雜談。
姜黎不打擾他,靜悄悄去到他旁邊的蒲團上坐下來。瞧著蠟燭上的苗頭越發小,她便伸手在身下的蒲團上揪下一根草線,去撥那已經積了許多蠟油。耐心撥了一氣,瞧著火光大起來,才收回了手裡的草線。在案角擱下草線來,抬頭忽與沈翼四目相對,原他一直在看自己。
姜黎忙又低下頭來,小聲道:「我給您磨墨。」
沈翼單手壓在書頁上,便看著她伸出手來在硯台里磨墨。旋轉打圈,雙手倒還是白的,只是已然沒有了剛來軍營時的細嫩。上頭有冬日裡凍瘡留下的幾處細小疤痕,還有能看得出來的粗糙紋路,都是吃了許多苦留下的痕跡。
沈翼的目光在她手指上不移,忽問:「那日的魚,是你頭一回做吃食?」
姜黎不管他是不是在看自己,自個兒只管低著頭磨墨,嘴上接話道:「是的,但魚是周……」說到這她自個兒也敏感,忙地住了嘴,囫圇下去說:「捕的,阿香殺的,我燒的。原來沒做過,可能口味不好,難為您了。」
沈翼當然能聽出她話語裡囫圇過去的是什麼,目光從她的手指上移到她的臉上,「那日是我的錯,叫你受委屈了。」
姜黎磨墨的動作忽然停了一下,大概是怎麼也沒想到沈翼會說出這話來。然不過片刻,她又繼續在硯台里轉起手腕子,「將軍莫要這麼說,賤婦不敢受。我們這樣的人,不死就是大幸運,要燒香拜神佛的,不談什麼委屈不委屈。」
沈翼聽她這樣說話總不是滋味,看著她現在習以為常的神態語氣,更加不是滋味。他把目光收回去,忽轉身去旁邊的矮櫃裡翻東西。而後一拿拿出五寸來厚的一沓書,往她面前送,說:「你不是最愛看話本麼,我這裡收了很多,有些你看過的,有些你沒看過,給你拿去解悶兒。」
姜黎終於把磨墨的手收了回來,看了看自己面前擺著的話本,又抬頭看了看沈翼。相似的場景,以前大約也是有過的,她記不真切了。她頓頓地伸出手去,指腹在話本的草皮封面上輕輕探幾下,又慢慢收回來,「在這裡,沒有時間生悶的。」
這話說罷,空氣里的氣氛生出了些微凝結。姜黎又伸手出去拿了一本,打開了說:「我在這裡看,陪著您解悶兒。」
不對,終歸是不對。他即便知道她所有的喜好興趣,可不管是在以前還是現在,仍然看不到她因為他而產生的半點真心的歡愉。他不管做什麼,都不能收穫到他想像中的那種情緒回饋。他們好像近在咫尺,可中間卻終究是隔了星辰大海那樣寬闊的距離,寬到窮盡他這一生,怕都跨越不了。
夜慢慢深下去,帳外火把偶或生出噼啪的火苗炸響。姜黎在燈下睡著過去,半側臉壓在話本上面,手搭在旁側。沈翼慢著動作把她抱上榻,與她同枕而眠。
壞消息是在丑時三刻的時候傳到沈翼帳里的,好似一聲劈地驚雷。姜黎也被吵醒過來,聽得三五句言辭,不甚明晰,便只瞧見沈翼著急地穿上金甲,拿上佩劍。他又回身來,與她說一句,「在這裡等我回來。」便急急出了帳篷。
她這哪裡還睡得下去,聽得帳外馬蹄腳步聲齊齊驟響,便連忙起身趿上鞋出了帳篷。只見外頭兵馬往東聚了去,營地只留下少數些士兵。她心裡不甚踏實,便朝著女人的帳篷跑了去。到了那邊兒,女人們也都起了,把衣服穿戴了整齊。
阿香見她進來,忙伸手迎她,捏過她的手,拉她在自己旁邊坐下,神色裡帶著驚慌道:「阿離,又打仗了。」
姜黎被圍在人堆里,瞧著周圍女人們臉上的神色,只有害怕,再沒有別的了。到了這會兒,人人自危,不知道會不會被敵方攻營,刀劍一來,都是無眼的,能活下來那都是撞了大運的。也就這會兒,再是沒人能想到平日裡私人恩怨。大家都是一樣的人,在戰火中都只能任人宰割。
姜黎在沈翼帳里聽到了兩句,這會兒自然拿來安慰女人們,說:「聽說是北齊夜襲玻琉城,沈將軍已經帶兵過去了。咱們這裡也留了人把守,大約不會打到咱們這裡,且安心些罷,不要自己嚇自己。」
生死關頭,危險就在附近,說不害怕是不可能的。蘇煙絡這會兒顯得比別人更恐懼,縮在人堆里,說:「不是要和親的麼?北齊公主和使臣還在京城的驛館裡待著呢,怎麼這會兒打起來了?」
「就是說啊。」有人接她的話,「莫不是北齊又反悔了,故意設的這套,叫咱們這方放鬆了警惕,而後偷偷襲擊。平日裡打仗都是提前下好戰書的,這會兒怎麼還來個突襲。這個最叫人擔驚,不講信義不講道理的打法,不知道會不會也來偷襲咱們這裡。要是來了,咱們手無寸鐵,都是要死的。」
這話越說越添加大伙兒內心的恐懼,好像這會兒便就是窩在一處等死。越是等死的時候就越怕死,那心臟幾乎要跳出來。姜黎把自己心裡不安定的心思拼命往下壓,給這些女人說些放鬆的話,「沈將軍不過征戰兩年沙場,就做上了大將軍的位子,定然有他的過人之處。你們不信我,也得信他。營地是最要緊的地方,囤著一整個軍隊的車馬糧草,怎麼會被敵軍輕易發現?假使真被發現了,也早該換地方了。」
聽著姜黎說的話頗有道理,女人們又安心了些。偏又有那記得年前事的,拿了來說:「你們還記不記得,年前那會兒,咱們軍營附近出現過可疑的人,會不會是北齊來探底兒的士兵?」
這又給人弄了一肚子驚氣,一個比一個緊張起來。姜黎也記得這樁事,那時沈翼還叫秦泰各處查探,怕出亂子。後來這事兒也解決了,不過卻是拿秦泰性命換的。姜黎便長吸了口氣,叫大家安靜,說:「那是玻琉城外的山匪,原就是咱們這邊的人。北齊的人要過來,總沒那麼容易,也不能那麼熟悉地形。你們應該記得,那些流寇山匪都被剿了,沒有留活口跑了的。要麼是死了,要麼就是留下參軍了。」
姜黎說的話總還是有效用的,安撫了大家不少情緒。也難得,她們之中出了個主心骨,在這樣的事態下撫慰她們的情緒。以前遇到打仗的時候,無不是一群人在一起群龍無首,你害怕我比你更害怕。也都不知外頭情況,只抱著等死和乞求僥倖逃過的心理,在營地里干守。雖說營地被偷的事件很少,但也不是就沒發生過。如果敵軍就是不按套路出牌的,起兵不下戰書,半夜裡偷襲,那真是什麼都說不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