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頁
2023-09-24 14:28:37 作者: 臧白
周長喜終歸是看不得她這個樣子,兀自重重地嘆了口氣, 轉身先去給她弄些吃的。他找趙大疤,舔著臉要了碗白米飯,並些燒燉好的菜。一碗裡盛了, 送到姜黎手裡, 這又安慰她:「你莫急, 你先拿去, 我這就給你找大夫去。」
姜黎接了飯, 啞著嗓子謝過周長喜, 也沒多餘的時間再表態什麼,便急著步子又回去了帳里。她端著臉盤大的灰陶碗到衛楚楚面前的時候,已經叫不醒她了。再伸手去探鼻下的氣息,也是越來越虛弱。她又著急起來,不時就要打了帳篷去瞧大夫來了沒有。
而那邊兒周長喜也沒哄她,這會兒正在軍醫那處廝磨,說一些盛讚人的好話,什麼「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閒著也是閒著,就當練練手藝了」、「您就發發善心,幫這一回子」之類的話。
話說了一籮筐,大夫卻並不買帳,連想搭理他的神色都沒有,只說:「我是治傷兵的,不是治妓-女的。你莫要在這裡混纏,多管閒事,該幹嘛幹嘛去。叫你頭兒逮住了,我非得告一狀說你躲我這偷懶。」
「妓-女怎麼了,妓-女不也是人麼,您之前不是也治過那帳里的阿離姑娘?」周長喜不死心,圍著那大夫轉,舔著一張笑臉。
大夫冷笑一聲,「那不是沈將軍叫的?你跟沈將軍比,能比?」
「那是比不得。」周長喜還是跟著他,「您就賣我這個人情兒吧,下回遇到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什麼話都不說,都給您幫妥當了。」說著這話,他又想起來什麼一樣,從腰袋裡摸出一把銅板來,往大夫手裡送,「我身上就這麼多,您先拿著。」
大夫接下那一把銅板,放在手心顛了顛,看周長喜一眼。而後還是一把又扣回了周長喜手裡,不屑地說了一句:「不去!」
周長喜這就沒轍了,把銅板又塞回腰袋裡,自顧嘀咕,「你不去,我再找別個去。我就不信,沒人發這善心。」
姜黎在衛楚楚面前守過晌午,手裡捧著那一碗好菜好飯,自己卻一點胃口也沒有。帳里的女人們從伙房吃了飯回來,都伸頭來瞧她。那些大大咧咧的,自然也就說了,「活不成了,這哪還有氣兒呀?這麼瞧著啊,一早去河邊洗衣裳,也就是迴光返照。」
阿香瞧著姜黎不大對勁,過來拍她的肩,問她:「手裡端著飯,怎麼不吃呢?」
姜黎眼睛盯著衛楚楚,面色發木,「等楚楚醒了,給她吃。」
阿香抿了口氣,伸手過去探衛楚楚的鼻息。其實不用探鼻息,單瞧她的臉色,就知道這人已經不行了。這會兒別說大夫來,便是大羅神仙來,也不定救得回她。本來就是受了一路罪到這裡的,身子孱弱,昨兒晚上又被人凌-辱,手段殘暴,這還沒完,今早又落了水。她若是還能撐下去,那也是命硬了。
阿香探過鼻息,又看向姜黎,「吃了吧,她吃不了這麼多。你留一半,都夠她填飽肚子的。」
姜黎手指摩挲著碗面上的粗糙紋路,灰陶碗沒有什麼紋路,燒的時候本就粗糙罷了。又看了一氣,她便捏起了筷子來。埋頭往嘴裡扒進一大口飯,囫圇咽下去,再吃下一大口。
飯菜的香味在帳篷里飄起來,往人鼻孔里鑽,引得人直吞口水。那蘇煙絡多瞧了姜黎兩眼,與安怡嘀咕,「又是那小兵蛋子給她的,他們什麼關係?」
安怡搖搖頭,她哪裡知道這些。蘇煙絡不高興,在安怡的鋪子上躺下來,「晚上咱們先去找他,叫他也給我們些好的。你不是得了李副將軍的寵幸麼,壓一壓他。」
安怡在她旁邊坐著,不躺下占地方,也沒應蘇煙絡的話。她不是那種會拿勢的人,安安分分的,人家給什麼接什麼。人家不給,她也不要。但她也好些日子沒吃過像樣的東西了,自然也不時朝姜黎看一眼。
姜黎沒什麼太多的心思在別人身上,她一氣把碗裡的飯吃了乾淨,留下空碗端在手裡。她原沒這麼大的飯量,這會兒是往撐死了方向吃的。撐得難受,卻也不去言說。
而後姜黎又在衛楚楚旁邊守了幾個時辰,懷裡抱著那個大碗。大夫始終沒有來,而衛楚楚,也在眾人的準確預料中咽了氣。等她死了,人才意識到她渾身一-絲-不-掛,落水之後脫乾淨了。這是晦氣的事兒,到了地下怎麼見人?是以人又慌忙找了衣裳給她穿上,保持她最後的一點體面。
有士兵從外頭進來,抬了人走,像抬一頭牲畜。這是要抬上山去埋了的,不能留在軍營里晦氣別人。像她們做營妓的,死了也就死了,一頭豬死了還能吃肉,她們死了就什麼都不是了。埋人麻煩,還得招來一些士兵的毒嘴。
姜黎跟著到帳外頭,日頭西垂,暈著淺黃的光,掛在半空中。她看到周長喜走過來,到她面前,滿面的歉意,與她說:「我盡力了,他們都不過來。我把身上的錢物都掏了,他們也不惜得要。我也沒轍,但凡有辦法的,我都給你請過來了。」
「沒關係,還是要謝謝你。」姜黎扯動嘴角牽出一個弧度,瞧著並不好看。
她不怪周長喜,也怪不到周長喜。翠娥死的時候她沒瞧著,醒來的時候人已經不在了。避過了當面告別,心裡的感觸便少許多。而這會兒,她看著衛楚楚受盡凌-辱磨難,在她面前一點點咽氣,再被那些人抬出去。也終於體會到了,什麼叫賤命一條。
阿香在她身後,看她出神,自說了句:「別瞧了,人都抬走了。死了就死了,你莫往心裡去。」
姜黎還是木木的,手裡抱著那個大陶碗,忽而聲氣極虛地開口說:「阿香,我不想死,不想死在這裡,也不想死得這樣不堪。」
說完這些話,姜黎便自個兒收回了心神。她又給周長喜施了一禮,道謝的言辭再說一遍,便與阿香回了帳里。今兒沒去山上撿柴火,針線活還是要做起來的。她從床下拿出笸籮,穿針引線開始縫製衣衫。滿腦子裡都是衛楚楚死前留下來的話,五殿下是被人陷害的。
如果五殿下是被人陷害的,沒有謀反,那麼他爹,自然也就是被冤枉的。那麼她們姜家現在所承受的一切,原都是不該承受的。她吸鼻子,把針腳拉得極緊。如果衛楚楚不死,她還可以知道她爹是朝中的什麼官,窩藏了哪個反賊。在那場事變里,誰個逃掉了。可衛楚楚死了,她現在什麼都無處去問。
姜黎吸鼻子,回想自己來到這裡的大半年,活得混沌而又灰心,自暴自棄隨波逐流。與沈翼不清不楚地計較,與秦泰歷一番兒女情長,再沒有其他的。對比起衛楚楚要逃出軍營,迫切想回京城為家裡平反的心思,她簡直讓自己也不齒。
姜黎一面在心裡自毀,一面把手下的針線拉得極緊,忽而「嘭」地一聲響,黑線斷做兩段,驚得旁邊的阿香也停下了手裡的動作,看向她問:「你怎麼了?」
姜黎看著布料上繃斷的線頭,目光渙散,雙唇輕啟,「你說,沈翼還會要我嗎?」
阿香把拿著細針的手收回到大腿上,看著姜黎,「你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