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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4:28:37 作者: 臧白
    姜黎被她打岔過去,少了些幽怨的樣子,鼻音卻還是很重,看了看她手裡的兔子道:「受傷了麼?跑也不跑。」

    阿香低頭湊過去看看,果然發現兔子的後腿受了傷。這也沒什麼妨礙,反正都是扒了皮烤來吃的。她拎了兔子往回走,那手又牽上姜黎,步子也快起來。

    這麼急吼吼地趕到帳篷里,放下帳門就找人要刀,說:「快來宰了這小畜生。」

    姜黎臉上沒什麼精氣神,看著她們果真拿了刀來,要弄死這隻兔子。她忽又想起秦泰,眼鼻發酸,便說了句:「別殺了,給我罷。」

    阿香回頭看她,「你要它做什麼?」

    「養了玩兒。」姜黎儘量讓自己看起來平靜,雖然濃重的鼻音根本蓋不下去。

    阿香並帳里的女人都知道她心裡難過,眼泡這會兒還是紅腫的,自然也就應她了。把兔子送到她懷裡,安慰她,「莫要再想了,你要,就給你。」

    「謝謝。」姜黎接下那兔子來,抱在懷裡,去到自己床邊找布料子。她記得阿香那裡有藥粉兒,治傷口用的,便要了些,灑在兔子的傷口上,又拿布給它包紮起來。而後又給這兔子弄了個窩,好不盡心。

    阿香坐去床上,仍是一貫的作派,打趣她:「你弄了也沒用,不定承你的好兒。捱不到明兒早上,就得自己跑了去。還不如咱們吃了,好歹在肚子裡。」

    姜黎把兔子放去窩裡,回來坐到自己的床邊上,小聲說:「跑就跑了吧,說明沒緣分。」

    看她這樣,阿香也就不再混說。她下午從伙房拿回來的食籃還在,裡面的吃食卻涼了。少不得又得去伙房麻煩趙大疤一遭,熱好了再拿來。

    姜黎沒胃口,根本不吃。阿香便拿了那蝴蝶酥送到她面前,說:「周長喜特意給的,別的不吃,你把這個吃的。咱們可都沒見過這東西呢,別叫咱們眼饞。」

    姜黎搖搖頭,「你們吃吧。」說罷了也不梳洗,脫了身上衣衫,往床上睡著去了。

    帳里的人大約都能理解她的心情,這會兒也就不擾她了,讓她自個兒躺著。而後連說話的聲音也壓些,希望能不吵著她。姜黎躺在床上,那眼淚自然還是忍不住地往下落。她不知道得要多少日子,才能笑著想起秦泰。

    姜黎是流著淚入眠的,次日醒得極早,起來眼睛還是腫的。她去看那隻灰毛兔子,發現它並沒有走,窩在帳篷一角,驚猝猝地看著她。她蹲下來伸手去摸它,它便往後縮,躲開去。姜黎便就不摸了,去梳洗跟著女人們到伙房吃飯。

    而後日子恢復到最尋常的樣子,在這裡,沒有那麼多時間和地方給你傷心難過。翠娥死了,帳里的人也從來沒當過回事。之於秦泰的死,更是跟她們無關。行軍打仗的,只要開戰,每天都有人死,實在算不得什麼大事。

    姜黎收起了眼淚,每日跟著女人們燒熱水洗衣服,去小山拾柴火。而那隻灰毛兔子,一直也沒有走。它腿上的傷,在開春的時候已經好得全然看不見蹤跡。而這時,它已經不再害怕這帳里的女人們。時常還會跟在姜黎身後,隨她在營地和印霞河邊往來。

    沈翼也沒有再找過姜黎,秦泰的死,他到底有多傷心,姜黎也無從知道。雖然身在同一個營里,卻還是生出了天與地的隔絕距離。而對於別的男人,姜黎也成了軍營里最不能碰的女人,沒人敢對她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三月末時,空氣里到處都飄著暖融融的氣氛。軍營里又來了新人,囚車壓著,一氣送來了三個。都是如花似玉的年紀,都是身著襤褸的舊衣。

    她們從囚車上下來,被推搡到帳前,解開手腳上鎖鏈,便成了和她們一樣的人。說她們叫什麼,有人稱為軍-妓,有人稱為營妓。最為少見的,說她們叫蒼頭奴。

    蒼頭奴,那是詩文里的詞兒。

    五千甲兵膽力粗,軍中無事但歡娛。

    暖屋繡簾紅地爐,織成壁衣花氍毹。

    燈前侍婢瀉玉壺,金鐺亂點野酡酥。

    紫紱金章左右趨,問著只是蒼頭奴。

    美人一雙閒且都,朱唇翠眉映明矑。

    清歌一曲世所無,今日喜聞鳳將雛。

    可憐絕勝秦羅敷,使君五馬謾踟躕。

    野草繡窠紫羅襦,紅牙縷馬對樗蒱。

    ----岑參《玉門關蓋將軍歌》

    第28章 刺頭

    晚春, 楊柳葉兒片片如刀裁。

    印霞河邊只有一株楊柳,細細的杆枝, 頂著一頭蓬鬆的綠帽子。沒有京城城壕沿圈煙柳霧的觀感,只它一株,顯得有些孤涼。冬日裡的時候甚而看不見,也就到了這會兒, 綠草茵里,它立得還算是高的了。

    姜黎抱著那隻灰毛長耳兔,跟女人們來河邊洗衣服。這會兒河水清清,伸手進去, 有清涼的觸感, 不冷。河邊的那口鍋, 早叫趙大疤派人收了回去, 這時節自然是使不上的。

    女人們還是對姜黎很好, 每日都多搶著洗幾件衣服, 總讓她輕鬆許多。大約是冬日裡的暖爐湯婆子, 還有那口燒熱水洗衣服的大鍋, 並零七八碎的吃食,都記在了她們心裡。這就算記著恩了, 是以處處都照顧姜黎一些, 拿她做個可人的妹妹待。

    洗到午時晾起衣服, 一撥人又往伙房去。姜黎抱著那隻兔子, 跟在阿香身後, 步子走得越發隨意起來。以前做姑娘的時候, 家裡人管著儀態,走臥站行,都要有樣範。這會兒沒人管這個,想端起來的時候也能端著。不想端的時候,就懶散著罷了。

    姜黎去到伙房,隨意吃了些飯,肚子半飽,便又去找周長喜。這也是這麼些日子下來有了默契的事兒,周長喜從油黑鋥亮的圍裙布兜子裡掏出些蘿蔔葉子,給姜黎,「今天不多,湊合著餵吧。」

    姜黎點頭,接下那蘿蔔葉子來,「多少無所謂,餓不死就成。我帶它去河邊的時候,草地里也吃了的。怕它吃不飽,也想到帳里再給它砸吧個嘴兒,才從你這裡要些這個。謝謝你了,成日天給我留著。」

    周長喜笑笑,「跟我就甭客氣了,不留著,人不吃的,也得扔了去。」

    姜黎也笑笑,抱著兔子去找阿香,與她一道兒回帳里。那阿香又聽了消息來,與她說:「帳里來新人了,咱們趕緊回去看看。」

    姜黎把兔子往懷裡抱抱,卻沒她那般興致,只道:「這有什麼好看的?」

    阿香看她一眼,伸手過去抱過她懷裡的兔子,「咱們這裡常年沒有新鮮事兒,好容易來了新人,不得新鮮新鮮麼?再說了,我這肚子裡一肚子的話,也得找人說不是?」

    姜黎跟著她往前走,嘴上又搭話,打趣她,「還是我來時你跟我說的那些?你又要去做那普度眾生的大羅神仙去。」

    阿香腳下步子還是趕得緊,嘴上抿著笑,「我是什麼大羅神仙,不過嘴碎些。那些話來了人就講,帳里的人都聽膩味了。這會兒你也笑我來,說我是什麼大羅神仙。」

    姜黎上去勾住她的胳膊,「我記得我來那會子,你在我面前沒事兒就要絮叨,旁的姐妹,都叫你莫說了。可你心好加嘴碎,偏要說。雖然我沒聽進去,但這會兒想起來,還是暖心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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