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2023-09-24 14:28:37 作者: 臧白
姜黎走去鐵鍋旁,拿了撿來的干樹枝兒往鍋下填。打水的人瞧見她過來,不過笑著問:「阿離怎麼又回來了?」
姜黎頭也不抬,仔細著鍋下的火堆,「裡頭沒什麼事,不想呆在那裡。」
打水的女人笑,拎了桶又往河邊去。阿香不知從哪冒出頭來,湊到她旁邊,也是滿臉笑意,自拿了一根粗樹枝撥動火堆,把火挑得大些,故意小聲說:「你和秦都尉打起來了?」
姜黎早知道這事會在軍營里傳開,但沒想到會傳得這麼快。她往旁邊避避,給阿香燒火,反問她:「別人都說什麼?」
阿香笑著,鍋底火苗照得她滿面紅光,「說你和秦都尉爭沈將軍,一言不合就打起來了。這會兒營里都傳遍了,你和秦都尉在爭風吃醋。那秦都尉是個斷袖,心裡一直有咱將軍。一直不言,因你出現,被激出來了。」
姜黎拽拽衣袖子,把手縮進袖子裡,看向阿香,「他真是斷袖麼?」
阿香看她一眼,「這我怎麼知道?男子有龍陽之好也是正常的事情,沒什麼見不得人的。這話說是從你嘴裡出來的,士兵在帳外聽到,才傳了出來,你倒反來問我?」
姜黎埋了一下頭,復又抬起來,「我就隨口那麼一說,也不知他的喜好。前兒你們帳里拿他玩笑,我就記下了。他又總是對沈翼一副關心不已的模樣,管得也太寬了些,我才說了那話。說起來確實也像,若不是喜歡,管那麼多幹什麼?」
「管什麼了?」阿香沒聽懂姜黎話里說的什麼,自問一句。
姜黎這又想起來,阿香她們不知道她和沈翼之間的糾結。這話不能敞開說,女人們的嘴一過,不知又要變成什麼樣子,在軍營里散播開來。她頷首,避重就輕道:「使千種方子,百樣法子,不讓我和沈翼有接觸。」
阿香略想一下,「那應該就是斷袖,喜歡沈將軍。」
是不是斷袖這話,姜黎無心再細論,不過隨口那麼一問。她微微歪著腦袋,看阿香把鍋底的火苗越撥越大,便說:「你教我生火吧,明兒我就幹這個了。只你們別怪我,念叨我偷懶討便宜活兒。」
「生火簡單。」阿香毫無猶豫道:「柴火堆在一塊,非得留些小空,不能堆死實了,先用軟草點,慢慢就燒起來了。燒起來你就看著,不能叫柴草再堆得沒了空隙,那樣要滅。」話說到這裡,阿香才反應過來姜黎那話的重點,忙又換了話問:「你怎麼,不去裡頭服侍了?」
姜黎搖頭,「不去了,哪有在這裡自在踏實。你是不懂,伺候人就要看人臉色,人讓你幹什麼就幹什麼,不能吱聲兒。在這裡雖苦些累些,到底賺個沒人在我耳邊呱噪,能圖個自在清淨。你們對我都客客氣氣的,我哪裡想送去給別人奚落去。」
阿香把鍋底的火燒大了起來,拍了拍手上的草灰,「秦都尉奚落欺負你了?」
「嗯。」姜黎點頭,「要麼怎能打起來?」
阿香知道她性子要強,也就在軍營里蹉跎了這些日子才好些。便是如此,她到現今也沒有跟帳里的人提過她家裡半點事情,往過更是隻字不提。她最是怕人說損話兒的,自尊心強得要命,稍碰觸一下就能瞧得出來。
阿香便擱著襖子衣衫抓了她的手腕子,「那就不去吧,日日看人臉子,那日子不好過。我們都當沈將軍想給你分個好差事,哪知道給你分這麼個人,又不知他怎麼想的了。」
姜黎也不知道,也不是很想知道。她伸手拿一根細樹枝,在腳邊的泥地上亂畫起來。阿香還要與她說話,旁邊來了翠娥,在她肩上碰一下,對她說:「你去幫著晾衣裳吧,讓我看著,歇會子。」
大伙兒都是能互相體諒的人,阿香便拍了拍身上的外衫站起身來,「那我過去,你歇會兒。」
翠娥便在姜黎旁邊蹲下來,問著姜黎的頭一句話也是,「你和秦都尉打起來了?」
姜黎少不得又跟她說道一番,然她閒話的目的卻不是在姜黎和秦都尉為什麼打起來上面,也不是秦都尉有沒有龍陽之好上面。她嘆口氣,往鍋底稍添幾根柴草,「你要是能留下就好了,那裡總歸能聽到的消息快些且多些。也不知和親的事情怎麼樣了,咱們是不是能回去,什麼時候能回去。」
姜黎偏頭看向她,在她眼角看到細紋,人仿佛年歲越大,對親情的渴望就越強烈。她在軍營也慢慢失了價值,若不能回去,在這裡定然也不能安穩度日,日日如此。她心裡的那種強烈想回京城的欲望,都在眼睛裡,嘴角上。
姜黎也不知道為什麼,看著她如此,卻沒說出有盼頭的話來,只道:「就算他們能回去,就會帶我們回去麼?帶了我們,那是累贅,多半是要棄掉的。京城不缺妓-女,帶我們回去做什麼?」
翠娥聽了這話卻沒有現出沮喪的神色,只目光盯著鍋底曳動的火苗,說:「人活著,總是要有些念想的。」
姜黎沒有再打擊她,轉目同看著火苗兒,「相信我們都能回去罷。」
而至於到底能不能回去,每個人心裡都有估量。姜黎知道,她們能回去的機會不大。中間有多少變故且說不盡,就是能不能都捱到和親成功那一日,都說不準。現在聽說只是雙方才有此種想法,還沒有確切的心思。邊境這裡仍舊動盪,才是真實的境況。
但倘或有一日,她們真有機會能回去,她倒是希望翠娥能實現心愿----回到京城,尋得父母親人,在親人尚在的時候,享一回天倫之樂。而至於她自己,她不想回京城,也想不清以後到底會有怎樣的生活。
她在火面前暖烘烘地烤了一個下午,看著女人們來來往往把衣衫洗了乾淨,盡數晾起來。陽光穿透衣片布衫之間,閃下略微刺微目的光芒。傍晚夕陽沉下,印霞河又染上了大片蒼茫的暮色。姜黎往西邊看過去,山尖兒上有雪,紅白相印,煞是壯麗好看。
晚上她跟女人們一起去伙房吃飯,再一道回帳里洗漱暖褥子。坐在褥子裡,手裡拿些針線活,再隨意忙活打發時間。阿香與她一起在褥子裡,幫她暖腳,教她做針線,與她說閒話。這是一日裡最松閒快樂的時刻,可以什麼都不去想。
偏又有人要來打擾這時光,在帳外打起帳篷,伸長了脖子叫姜黎,「阿離,出來!」
姜黎這會兒再看到秦泰,沒有了可以鬧起來的惱怒氣。她微微蹙眉,面色沉靜,下床趿了鞋子裹上大衫出帳來。在他面前站著,蹙眉問他:「又做什麼?」
秦泰雙手交握,在身前來回搓動,想是取暖的動作。他看了看姜黎數眼,才開口說:「是我的錯,我這回是來給你道歉的,不該反反覆覆說你那些話。我今兒向你保證,以後再也不會挖苦你奚落你,也不會再管你和沈翼之間的事情。我想明白了,感情這種事,外人管也沒用,只能是多管閒事。」
姜黎抬目看看他,「你不必來跟我道歉,我的身份原不配。」